——闹得凶。
“哎,裴小舅。”她觉得有必要提个建议,
“手里有权有势有人,哪里需要烦恼钱粮呢。京城里路子多,户部今年的赋税征讨不来,还有别的出路。倒也不必和圣人处处杠上。”
姜鸾的话里带着钩子,裴显原本站在岔路中间,听完便走回几步,站在她面前。
两边宫灯映出的长长的人影,又把姜鸾完全笼罩在里头了。裴显微微低了头,眼前这位心思难测的小公主眼神清亮而狡黠,猫儿般的眸子里倒映出他的影子。
“京城里路子多,阿鸾说说看?”
“比如说,”姜鸾舔了舔小虎牙,“刚才半夜路过贵府,看到朝廷新赐下的大宅邸。开府建牙是大事,小舅开兵马元帅府的帖子……没往京城各处的世家高门家里送?”
她往后一步,完全退出了前方笼罩下来的那片阴影,转身往后宫道上走,边走边掰着手指替他算,
“京中世家,百年底蕴,个个家底丰厚得很,四大姓出手送礼便是三五十金。十家高门送礼至少有百金。百家送礼足有千金。小舅亏了一大笔厚礼钱呀。”
裴显:“……”
姜鸾走过几步,背后没有动静。
前方转弯时,她侧身去瞧,却发现裴显站在原处,整个人几乎陷进宫墙的大片阴影里,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锋锐的眼睛,盯着宫门高处城楼上来回巡值的禁卫身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
姜鸾四更天回了临风殿。
她这回出宫得了身边几个亲信的助力,却也瞒着苑嬷嬷,怕老人家担心。
春蛰、白露她们几个心里都不稳当,整宿没敢睡下。直到四更天前后,姜鸾安然被送回来,一个个的才安稳了。
临风殿门从里打开,当值的龙武卫个个绷着脸站在旁边。春蛰小跑着迎出门去,悄声问,“今夜出去可妥当?公主见着晋王殿下了?”
“见着了。”姜鸾打着呵欠跨进门来,随手比划,“二兄给了这么大个檀木盒子,里面塞满了长金铤,沉甸甸堆满了一整盒,我都拿不动。”
春蛰纳闷地瞧了眼公主身后。
丁翦将军不见踪影,装满足金的楠木盒也没见着。
门外跟过来的是……等等?
薛夺满脸晦气地跟进来,把头盔摘了,往亲兵手里一扔,扭着手腕子喝道,“儿郎们!把临风殿的梯子都撤了!”
春蛰心里一跳,赶紧小跑着跟回去,小声问,“檀木盒、盒子呢?”
姜鸾踩着羊皮靴进了后殿,把靴子踢到旁边,轻松地说,
“回程时碰着了裴督帅,分了他一半发军饷,搁兵马元帅府上呢。”
这夜有惊无险,她梳洗睡下,因为半夜跑了一次马的缘故,精神头却极好,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到天色见白才朦胧睡了。
睡下时带着笑。
晋王自打四月初一走出了皇宫,传来的消息始终是人病着,下不来床,出不了府。
上次笄礼上遇到了二嫂,她私下里问了一句,二嫂回的还是那句‘病着’。不亲见到人,她心里始终不踏实。
如今看了人并无大恙,她安稳了。
混乱的前世里,她二兄在六月这时候早已经殁了。
前世的延熙帝同样出征兵败,被勤王军救下。御驾回京后,对晋王一步步逼迫,晋王撞柱明志,薨在了四月,年仅十八岁。
她和晋王次兄打小的交情就是极好的,前世里骤闻噩耗,狠哭了几场,又不顾阻止亲去吊唁。
她还依稀记得,去晋王府吊唁那天,她二嫂挺着大肚,披麻戴孝,神色麻木地跪坐在灵柩前,眼珠许久不转一下,不像是个活人。
有人对她私底下慨叹了几句,说晋王从皇宫里抬出去时只是重伤了额头,伤口本身不足以致命。
晋王是忧惧悲愤太过,心里郁积的委屈不平之气难以抑制,硬生生把自己熬死的。
晋王出殡当天,全城百姓数万人自发跟随送灵。
刚刚平静下来不久的京城局势,从那时候又开始乱了。
姜鸾在梦里模模糊糊地想,裴显呢,前世的他那时在做什么?
啊,是了,他毕竟姓裴,是圣人的母家嫡表亲。前世圣人和晋王两位天家兄弟激烈争吵的那几次,他避开了。
前世两仪殿争吵那天,他也和这辈子一样,并不在场。
裴氏家训最重嫡庶长幼,晋王撞柱伤重而死,圣人言行做事不妥当,在朝堂上惹起了轩然大波。但晋王毕竟死于自尽,并不是圣人诛杀亲弟。
裴显还是站在延熙帝这边,出手镇压了几方鸣不平的声音。
又过了一两个月,也是个炎炎夏日里,姜鸾在宫里听说,二嫂悲恸太过,伤了身子,怀的遗腹子没了。
是个手脚俱全的成形的男胎,已经六个多月了。再晚一个月生下来,能活。
晋王新婚不久,没有其他侍妾,唯一的遗腹子落了胎,晋王一脉就此绝嗣。
这次闹出的风波远比下葬当天还要大。晋王唯一的遗腹子是如何没了的,究竟是不是意外,还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刻意让晋王绝嗣,传得甚嚣尘上,满城风雨。
宫里却仿佛是暴风雨中平静的风眼,依旧按部就班的给她行了笄礼,开始相看驸马。
临风殿所有人也都按部就班地等着随公主出降。每个人都想,朝堂上的男人们为了权势互相倾轧的不幸事,牵扯不到后宫娇养的公主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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