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听见动静,他侧首看见他,笑得苍白无力,他说“旭儿,来看你母亲吗?朕每日陪着她,她甚至一次都不愿来朕梦里,就算是来骂骂朕也好”。
喻淮旭本是来劝他的,听见这话,却是喉间一哽,只颤声唤了句“父皇”。
“她想必是恨极朕了,可谁让朕瞒了她一辈子呢。”成则帝苦笑了一下,喃喃道,“最开始,朕是为了保护她才不告诉她真相,可到后来,时日越长,朕便越说不出口,怕你母亲不肯原谅朕,朕便想着,等解决苏家的事再告诉她也不迟,却没有想到,竟是没有这一日了。”
他说着说着,蓦然笑出了声,“不,不对,从来只是朕自以为是罢了,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母亲好,将她强硬地囚在身边,却从未问过她究竟是如何想的,所以,朕到底是遭了报应,自作自受……”
喻淮旭强忍下泪意,在成则帝面前缓缓蹲下,“父皇,母亲已经没了,您折磨自己又有何用。”
成则帝自嘲一笑,眸中透出几分狠厉,“朕也知或许无用,什么命,什么气运,都不过是借口,是朕没有保护好她罢了。早知如此,朕何必做什么明君,当初就该一剑砍了苏婵,管什么战火纷飞,百姓安宁……”
他顿了顿,抬眸看着喻淮旭,面露悲哀,“可是旭儿,朕不得不信,若朕所谓的气运能让你母亲来世过得好,朕什么都愿意给她,就连这条命……朕欠她的实在太多了……”
喻淮旭在乾云殿坐了很久,亦听他父皇喃喃地说了许久,到最后他便不再劝了。他知道,不管是谁,都再劝不动他的父皇,打他母亲死的那一刻起,他父皇的心也跟着彻底死了。
他父皇久不临朝,朝野动荡,虽有他这个太子监国,但他到底年幼,没过多久,东边诸王蠢蠢欲动,大有造反之势,甚至假借太皇太后寿辰之名私自进京。
正当他烦恼如何将这几位野心勃勃的叔父赶回封地时,他父皇一剑捅死了那个他好容易寻来的方士,终是出了乾云殿。
不过四个月,他父皇已是瘦脱了相,那身黑色常服教风一吹,裹在身上,好似立在那儿不过是一副摇摇欲坠的骨架罢了。天子重新接手朝政,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好生准备太皇太后的寿宴,招待远道而来的诸王。
寿宴那日,东边诸王齐聚筵席,多年未见的兄弟重聚,成则帝龙颜大悦。
酒过三巡,成则帝一时兴起,提议在殿中与宁王对剑助兴,点到为止。
分明是表演,成则帝却几乎剑剑直指宁王要害,在宁王苍白的面色中又笑着将剑移开,好似戏弄他一般。
就在收尾之际,成则帝手中的剑再次指向宁王咽喉,这次却是未停,眼见剑尖即将刺入血肉,宁王不得不提剑还击,不料下一瞬,成则帝再次收住了剑,而他的剑却是直直刺入成则帝的心口。
鲜血四溅,殿中一片惊呼,喻淮旭飞奔上前抱住了自己几欲倒地的父皇。
紧接着,萧鸿笙带兵攻入,以刺杀陛下,叛乱谋反的罪名拿下了宁王和其他两位王爷。
喻淮旭看着鲜血止不住从他父皇胸口流出来,怎么也捂不住,终究绝望地哭出了声儿,他很清楚,方才宁王那箭,他父皇本可以躲避,他是自己迎上去的。
他父皇从一开始便存了寻死的心。
他父皇躺在他怀里,抿唇笑了笑,艰难道:“朕才发现,一眨眼,你竟长这么大了……旭儿,除了你母亲,父皇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便是你……父皇无法为你做太多,只能用这将死之身最后为你铲除几个障碍,将来的路便要你自己走了……”
他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喻淮旭总觉得,他父皇应是透过他,看到了他母亲的影子吧,以至于最后离开时,都是笑着的。
他父皇遇刺驾崩后,宁王等人也很快因谋反叛乱被处以极刑,年仅十六岁的他在十一叔和十三叔等人的帮助下登基,次年改年号为洪靖。
他继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追封他母亲为太后,与他父皇合葬皇陵。可即便如此,母亲和父皇的死,就如梗在他心头拔不掉的刺,令他常常梦魇,夜不能寐。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当初喝的那碗银耳汤毒性太强,即便提前饮了解药,身体里仍是存了余毒,这毒本有得可治,可他整日郁郁难寐,身子渐弱,终是让毒快速蔓延到了五脏六腑,到底在他身上留了病根。
仅继位三年,他便常是夜咳不止,他知道,自己大抵是长寿不了了。
群臣上奏请他选秀立后,他却是一拖再拖,后宫始终空悬,年岁一长,外头到底生了奇怪的传闻,贴身内侍孟九说给他听时,他也只淡然一笑,继续埋头批阅奏折。
他自没有龙阳之好,只这病弱的身体,没必要拖累他人,更没必要拖累他心爱的女子。
无人知晓,十五岁那一年,他出宫去寻老师,曾在裴府花园里,遇见了一个明媚的小姑娘,一见倾心。
他本想着,等她再大一些,便请父皇赐婚,让她做自己的太子妃,他还要将她带到自己的母亲面前,给她瞧瞧她未来的儿媳。
但后来,他没能等到她长大,却已是物是人非,母亲没了,父皇也死在了他怀里,他看来也活不到太长久的岁月。
于是,他亲自为她挑了一个好夫婿,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春日里,远远目送她上了花轿,嫁予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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