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夏皇一日不死,新皇之位一日不确立,国内形势一日不好转,他们就一日不能回去,一直要在夏国的土地上当活靶子……
十一月二十,燕军轻骑军第三中队五百人无一生还。
十一月二十二晚,轻骑军第四中队五百人遭大夏袭击,被乱箭射死,活像一个个人体筛子。当夜,轻骑军第十七斥候队凭空失踪,参谋部分析得出的结论是在这七百人全部在风雪中走丢冻死……
十一月二十四,六个斥候小分队随后也凭空失踪,每队二十人,无一人发出讯号或者回来禀报……
十一月二十六,一名前锋士兵在蒙蒙天光中冲到殿辰面前,跪地道:“将军,幸不辱命,我等已将敌军主力吸引到了圭原,并成功刺杀其中军大将刘通,但我方行迹暴露,一千二百人全部牺牲,我是最后一个,特来禀告您战况!”
说完,他就倒在旁边的雪地上。
原来此人浑身多处致命伤,鲜血几乎流干,也不知道是怎么撑到此刻的。
良久,殿辰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握住他沾满鲜血的手,道:“已收到情报,辛苦。”
一阵风吹过,城池外的大片荒原一片萧萧,白色的霜雪落在战士们残破的铠甲上,好似一片雪白的海浪……
这一仗究竟有多惨烈,后世已经没人能知道了。
因为所有能诉说具体过程的人,都将身体埋在了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据正史记载,十一月二十九,病了好几年的夏皇终于薨逝,并顺应天下民意,册立殿辰为太子,然而燕军三万将士深入大夏,粮草不济,苦战拒敌,殿辰几番深陷绝境——
最终,全军覆没……
这是大燕历史上,唯一一个没有回来继承大典的新皇。
寥寥几笔,就将这一切的纷争,以及其中人物的悲欢离合全部封存在了书本上。
但人们不满足于这样的浅尝辄止,渴望探寻更多的隐秘,于是,野史就这样诞生了。
且其记载可比正史生动多了,有人绘声绘色地落下笔,说殿辰其实活着回大燕了,是之后才死的,而燕皇也不是病死的,而是自戕的……
据《大燕外史》记载,之前御药房一名医正贪墨舞弊,私自进了一批霉药,偏偏皇帝病情反复,领头太医就换了新药方,好巧不巧的是,那批霉药里有一味药就是皇帝必吃的。
这件事五皇子殿绪是最先得知的,他便立马告知了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制止进药,并要追究御药房的责任。
而他从没想过,这件事皇帝早就默许了。
除了殿绪之外,四皇子殿松是负责京畿军的将领,早年就安插了几名亲信在御药房之中,是以之前也得知了霉药的消息,可他却不知道别的皇子也在他的身边安插了亲信,所以这消息几经转手,几乎到了每个皇子的手中。
就这样,燕皇默不作声地一日日吃着新药,试探着自己所有的儿子,而在此期间,除了殿绪和不知情的殿辰之外,他的其他几个儿子明知道这件事,却没有一个人想过要救他一救。
“老五。”
那天,皇帝传了殿绪进宫。
金碧辉煌的宫殿中,他久违地摸了摸他的头顶,就像他还是小时候一样,慈祥地笑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惜,父皇若不死,你六弟如何能回家啊……”
殿绪一时震惊,抬头看着皇帝嶙峋的指骨,只觉喉间含着浓烈的酸楚,哽噎得发不出声音。
他全都明白了。
之前没人知道皇帝撑着这具苍老的身子究竟在等什么,而此刻他全都明白了,皇帝是在等殿辰。
殿辰一无门庭,二无渊源,在失去青渊这一门婚事之后,若要称帝,除了亲自踏过白骨累累的疆场,除了一刀一刀地杀回功名,笼络军心、民心,还有别的什么办法?
难道,父皇从各地叛乱时就开始为殿辰铺路了……?
不,或许更早,也许,从将殿辰送往弘福寺开始,一份长达二十多年的无言铺垫就开始拉开了帷幕。
面对殿绪的震惊,皇帝没什么表情,只是平躺在床上,看着床顶绣着万寿无疆的黄金小篆。他的声音淡定且平静,没有一丝怨愤,静静的说:“朕老了,当了一辈子皇帝,没什么遗憾的……”
“不会的!”殿绪突然固执的道。
他声音那般大,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上,像是一圈圈飘曳的叶子,他使劲地握住皇帝的手,似乎在同什么人争抢一样,摇头哭道:“父皇您不会有事的,您一定还能再活几年的!相信儿子!”
皇帝看着自己的五儿子,虚弱一笑,那一笑突然好似一只锥子一样扎入了殿绪的心。
“不成了,不成了……”
皇帝反复地这样说,然后凝起精神,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对殿绪言传身教着:“老五,为帝者,心要狠,更要黑,你六弟是一个出色的军事家,但却不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政治上有多么黑暗,曾经的他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这是父皇教他的最后一课,而父皇相信,他现在已经对大局这个词有了新一层的理解,否则,他不会牺牲自己和安胜十万将士,而只为保护我们的国,他通过了父皇对他的考验,也赢得了天下人的尊重和敬佩……”
“可是……父皇好怕啊,好怕他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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