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寒阅天人交战一瞬,争取道:“一勺,两匙。”
“好。”
艰难地喂完一晚药,岑淮酬又探了探他的胃,察觉仍是发凉,便右手贴胃给他暖着,左手一下下捋顺他如缎的乌发。
少年人身强体健的,掌心也灼烫,卫寒阅身上的冷意渐渐减退,且岑淮酬通医理,力道适中,间或拂过他头部几个穴位,一时便令他舒服得昏昏欲睡。
见他再度沉眠,岑淮酬便松了手。
以卫寒阅这脆弱的肠胃,从集市上购得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是吃不成了,岑淮酬便轻手轻脚地下床准备去厨房给他熬粥。
小克:“……”
岑淮酬这手法跟卫寒阅撸它可谓毫无区别。
卫公子其实也是只小猫崽吧!是吧是吧!
——
岑淮酬一走进院里便听外头响起叩门声,他眉头微拧,开门便见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抱着个杉木食盒俏生生立在外头。
岑淮酬:“……”
他自然晓得对方不是来找他的,毕竟村民皆对他避之不及,何况眼前人瞥他一眼便吓得脸色发白。
岑淮酬尚未问她来意,便听她怯生生问道:“阿阅哥哥在吗?我……我娘让我来给他送粥,刚熬好的……还热乎着呢。”
岑淮酬:“……”
他硬邦邦回绝道:“他还在睡。”
小姑娘的大失所望都摆在面上,里屋却陡然窜出来一团如闪电般的小黑球,围着她转了两圈,又「喵喵」叫着,咬着她裙角往里带。
她认出这是昨日卫寒阅肩上的小宠,一时又欢喜起来,试探性对岑淮酬道:“它请我进去。”
岑淮酬:“……”
娇气的卫公子其实在岑淮酬的手脱离他的胃不到半刻钟之时便醒了,又听小克道外头有人来寻,便遣了猫使臣去迎接。
大周虽不十分讲究男女大防,可未婚男女互进卧房到底不体面,不过正所谓「礼不下庶人」,小桐村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若有心仪之人,以天为盖地为庐也使得……
故而卫公子只是挣扎着坐起身来将外衫披上。
小姑娘推门而入时,便见到一幅靠坐迎枕、病容憔悴的美人图。
卫寒阅记得她,语气温和地低声唤道:“阿鸢姑娘。”
阿鸢搽了胭脂的双颊愈发红艳了,羞答答道:“阿阅哥哥。”
岑淮酬:“……”
卫寒阅身体抱恙,阿鸢不便久留,便打开食盒将粥搁到石质小几上道:“这是我阿娘熬的粟米粥,哥哥病了,喝粥对康复也有裨益。”
卫寒阅颔首道:“代我谢过你娘,也劳烦你跑一趟。”
阿鸢忙道不劳烦,告辞过后便红着脸、提着新裁的裙子离去了。
岑淮酬:“……”
这下有现成的,也用不上他去煮粥了,卫寒阅说了几句话又有些体力不支,靠在岑淮酬肩头被他服侍着喂粥。
阿鸢她娘亲的手艺倒比岑淮酬这个糙人强许多,卫寒阅肠胃熨帖,精神亦恢复了些,轻声问岑淮酬道:“琵琶买了吗?”
“嗯,”岑淮酬扶他坐好,将之前随手搁在床尾的琴盒打开,取出那把酸枝木琵琶,忐忑道,“瞧瞧如何,可还能入眼吗?”
这把琵琶与卫寒阅从前弹的烧槽琵琶自然无法媲美,不过琴头饱满,头花丰盈,琴轴螺纹线条流畅,品、相光滑,瞧着倒也不失为佳品。
他不用琴拨,抱起琵琶便要搊弹,见岑淮酬仍杵在床边,便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道:“我弹琵琶时不惯有人在旁。”
岑淮酬依言道:“那我不扰你了,你身体尚未大好,切莫弹太久。”
卫寒阅手中琵琶「铮」一声响起,岑淮酬忙大步流星朝外去,可到了院内又无所适从起来。
他不可能抛下卫寒阅独向麦田,思来想去便盛了一盆米糠,朝院东那亩熟田去。
田边盖了几座鸡窝,岑淮酬将米糠撒到鸡窝边上,思绪却仍牢牢系于卫寒阅身上。
卫寒阅肌肤剔透细腻,唯有十指指腹生有薄茧,大约便是因弹琵琶之故。
玉盘落珠般的琵琶声遥遥传来,岑淮酬并不知卫寒阅弹的是去掉了《吹打》一段的《淮阴平楚》,只觉得他看着弱柳扶风,不想弹的却是这般激烈迅疾的曲子。
窝里的鸡一面吃糠一面焦躁地扑扇翅膀,岑淮酬的心脏也随着卫寒阅的搊弹而猛烈地狂跳。
乐声走至《埋伏》一段时,分明较先前有所舒缓,可岑淮酬只觉那丝弦一圈圈缠上心尖,将他变成了史书上惨遭十面埋伏的西楚霸王,敌手却不必千军万马,这几根丝线便足以将他全线击溃。
金鼓箭弩,人马辟易,声动天地,四面楚歌,枭雄自刎……最后仍是「铮」一响,一曲终了。
岑淮酬脏腑发热、大汗淋漓,抬手按上狂沸不止、如被烈火烧穿的胸腔,少年深深合目,喘息急促仿若濒死于垓下。
卫寒阅仅用一首琵琶曲便教他心乱如麻,他从未有一瞬比当下更为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完完全全栽在这个弱不禁风、娇贵漂亮,却又来历不明、谎话连篇之人的掌心里了。
——
卫寒阅弹完也筋疲力尽,指腹烫得他难受,遂撂了琵琶弓着腰,将脑袋埋进双膝里歇息。
【阅崽,进度条60%啦!】
卫寒阅闻言委实意外:他不过弹了一曲战歌,没掺半点缠绵悱恻的调调,这也能教岑淮酬少男怀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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