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音若有所思地颔首,拉长了应声的尾音,随后若无其事地问,“这,天底下的试卷都由诸位归档,想必,要做什么手脚,会很容易吧?”
周公子耳朵里一个霹雳,打了个激灵,立时如临大敌地望向她,险些破了音:
“公主怎有这样的念头……我等不过是做录入之类旁枝末节的小事,吏部尚有文选、验封两司负责核查复验,哪有那么容易蒙混过关!”
“啊,也就是说。”她自发地理解道,“倘若交上的文书已被人篡改过,在京城吏部中,你们是查不出的,对吗?”
周逢青听商音所问愈发危险,内心止不住地忐忑。
他开始漫天猜测——女魔头莫非是打算要挟自己,替她干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是了是了。
吏部高官不便收买,只有他这等无足轻重的小人才好威胁。
这要如何是好!
他若不答应,会被重华公主怎么报复啊?
就在周逢青准备找借口溜走时,商音忽然再度往他肩头摁了一摁,语重心长地温声“告诫”:
“小周大人,您作为我大应的年轻文臣,将来未必没有跻身内阁的机会,如今虽做着文书小官,保不齐以后也会下派各地主持科举。”
她别有深意地眨了眨眼,竖指在唇上,耐人寻味道,“您可要记得守住本心啊。”
“千万。”
商音牵起嘴角,压重了语气重复,“千万,莫做出什么违法乱纪之事。”
周逢青被她盯得毛骨悚然,五官扭曲了好几次,瞧着比干了亏心事还夸张:“知、知道……”
也就是在这时。
栏杆后的一处死角中,一直坐着喝水休息的某个人影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悠悠朝场外走去。
内阁议事的帐子设在鸿德帝的寝宫旁,以便随时召集大臣商议朝政。而几位阁老的住处则在议事大帐附近,圣旨传召第一时间便能赶到。
正数第二间即是梁国丈的落榻之地,方玄远处处压他一头,连营帐也要排在前面,真是晦气。
梁敏之进来时,他正与一位朝臣闲谈对弈,见长子行色匆匆未及通报就打起帘帐,执棋的手稍作一顿,很快不着痕迹地将客人送了出去,命侍卫守好门禁。
“什么事?”
梁敏之掩着嘴附耳过去,将方才在马球场上的所见所闻尽数告知于他。
梁少毅听完,面容果真有变,他猛地抬起头。
纵然是在自家帐中,两人的言语声依旧压得很轻,“你没听错?”
长子肃然颔首:“千真万确,重华公主赛后特地找了个没人的时机和景云搭话。要不是我刚巧在旁,恐怕不一定能得到这个消息。”
梁国丈眉头紧皱,长吸着气沉吟说,“重华公主……”
他百思不解,“怎么会是重华公主来问此事。”
“她措辞实在太刁钻了,不像随口的玩笑。”梁敏之神情难看,“莫非是知道些什么?”
梁少毅背着手在帐中踱步片晌,蓦地转身,“不对。”
“她若真知实情,不会刻意找景云旁敲侧击。或许是她在装腔作势,企图套话,又或许……”国丈微微眯起眼,看向透光的帘门缝隙,“是陛下的授意……”
梁敏之大惊:“陛下已经知道了?!”
“你慌什么。”他斥责道,“陛下要是知晓,早派锦衣十三卫来拿人了,还会留着咱们到现在?”
梁敏之猛地眨眼,盯着地面平复心情,“也是,也是。”
梁少毅从容地条理分明道:“依我看,八成是陛下得到了什么风声,不见得十拿九稳,但隐约有所怀疑。重华公主多半只是颗棋子,被他安排着借马球的由头打草惊蛇。
“她未必知道什么原委,可陛下却想从她抛出的石子儿里,捕捉荡出去满池的涟漪。”
在梁国丈心中,商音到底仅是个骄纵蛮横的公主,见识不及头发长,最厉害的小心机也不过是和同龄姐妹们互相争个高低,他本能地认为,若有背后推手,必然只能是鸿德帝,并迅速联想出了一场风云诡谲的阴谋大戏。
梁敏之闻言自行思索片刻,也觉得父亲的想法有理:“您的意思是,陛下多少对我们起了疑心,因此才让公主来试探,想瞧瞧我们的反应?”
他不由咬着指尖发愁,“到底是何处出了岔子……陛下那里得到的消息又不知对咱们家有几分不利。”
“莫非是有人告密?”他很快说,“可要孩儿传封书信出去问问?”
梁少毅连忙截断,“诶,不可!”
“陛下就等着看咱们的动静,此时帐外都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你还敢对外传信,这不是往蛛网上撞吗?”
“那……”他有些紧张,“那现在怎么办?”
梁国丈泰然自若地一挥手,“你什么都别做,什么也别管,就当没听过这事。其余的,为父会想法子。”
“再说……”
他站定脚步,颇为风轻云淡地仰起头,交叠的两手指腹来回摩挲,“陛下试探的是他周家,我们着什么急。”
梁少毅回眸问:“陈州科场一事,周景云有参与么?”
梁大公子摇头:“没有。”
“看景云那反应,他应该是不知情的。”
“周伯年心疼大孙子,量来不愿把这独苗拖下水。那就好办了——”梁国丈语气笃定,“周景云那边大约不会有什么动作,你记得吩咐下去,周家这些天都要谨慎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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