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正好,戴清嘉提出去吃一家有名的早茶,俞景望置若罔闻,在医院门口的早餐店买了小笼包敷衍她。
“好难吃。”戴清嘉吞咽下去,“我看到人还很多,这就是你们医务工作者的生活质量吗?”
“这家店是一对老夫妇开的,很多年了,他们的儿子曾经是医院的病人,口味谈不上多么好,但是很注重食品卫生,价格公道,除了医护人员,病人家属也常来光顾。你可以有轻松的生活。但是,不是所有人的生活都像你这么轻松。”
俞景望控着方向盘,袖口处现露一小截线条漂亮的腕骨,他的语气很淡,不是用苦难来教训她的口吻。
既然他略去病人的结局,戴清嘉便没有问,拎起第二个小笼包往嘴里送。
她大可以恣意妄为,下场无非是糟糕的成绩和几句责骂。医生的工作是面对病痛和生死,即使司空见惯,依然要时刻严肃、谨慎,哪有心思考虑早餐好不好吃。
车厢里原本是冷清的木质香,戴清嘉吃了一阵,小笼包的味道晕散开,应和窗外的喧嚣,很具生活气息。
生活,俞景望感觉这两个字距离他很遥远。他侧了一眼戴清嘉,她撑着下巴,边吃小笼包边望着窗外发呆,没什么烦恼、不在意时间的样子。
戴清嘉有点噎着,抚了一下心口,俞景望开车的过程中直视前方,不知道怎么能注意到这个小动作,取了瓶矿泉水递给她。
戴清嘉举着瓶子,瓶口纹丝不动,她连忙说:“帮我一下。”
俞景望单手轻轻一拧,只是顺带的动作,瓶盖就开了,她说:“谢谢。”
回家后,戴清嘉被迫坐在书桌前。俞景望见识到了她学习前的准备工作,精心摆放上流光溢彩的杯垫,泡一杯咖啡,总之花样繁多,心思就是不在作业上。所谓的差生文具多。
俞景望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情——进房间睡觉。戴清嘉则坐在桌前玩手机。
下午,家教准时上门,看起来是一位老学究型的人物,据说是李韵精心挑选的,极为严厉。他了解戴清嘉的情况,给她讲解题目:“这单元的题型就这些,你先做做学校的卷子,有不懂的问我。”
戴清嘉默默地开始写,家教转而检查她的以前的作业,半小时过去,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戴清嘉放下笔:“写完了,空白的都是不会的。”
家教瞟一眼,惊讶道:“这么久你就写了两题?这么多不会?”他戳着纸面,“这不是刚给你讲的吗?还有这里、这,你听到哪里去了......”
卧室门开,俞景望走出来,补眠后有了饥饿的感觉,先去向厨房倒了杯水。
老师发现,普通的学生不会,是不知道怎么解题,戴清嘉基础之差,连题目都看不懂。
他越说越生气,音量拔高,慷慨激昂,戴清嘉突然地趴在桌面上,他尴尬地止住:“戴清嘉同学,你怎么了?”
戴清嘉一动不动,手臂下传来吸鼻子的声音,疑似隐忍的抽泣。
厨房是开放式的,就在他们上课的桌子后面,俞景望穿着白色T恤,靠在流理台边沿,手边放着一个叁明治,仍是脊背笔直,却不难看出悠闲的意态。
上课弄哭小姑娘,家教不太好意思,求救的眼神投向唯一的年轻家长:“您是戴同学的兄长?您看她这......”
这位家长未免过于淡定。
“我不是。”俞景望手执水杯,表示爱莫能助,“而且,我和她也不是太熟。”
家教尝试着劝慰了几句,无奈地说:“可能是我语气不好,清嘉同学一时间不能接受,今天就到这里吧。”
家教告辞后没多久,戴清嘉终于抬起了头,脸上干干净净,完全不像哭过。她轻快地走到俞景望身旁,打开冰箱,橙味汽水加冰块,夏天限定的美妙。
戴清嘉靠着冰箱,侧对俞景望,大方地调侃:“俞医生,你不知道,看见人的眼泪是要有点反应的吗?”
俞景望不答反问:“你好像是学表演的?”
“怎么了?”
俞景望嘴角微扬:“那你的演技,实在是有待加强。”
戴清嘉一怔,他的用词很温和,但是眼底有着观看完一场拙劣演出后的嘲讽。
“我刚开始学。”戴清嘉回以一笑,开始胡说八道,“即使是糟糕的演技,有观众相信,有观众不拆穿,这样才能完成一场表演。”
“你可能存在错误的理解,有些人并不是你的观众。”俞景望不紧不慢地说,“不如动一动脑子,把演技用在合适的地方,妹妹。”
因为年龄最小,在家族里,大人偶尔会省略名姓,直接称呼她为妹妹。戴清嘉一怔,俞景望今天是不是过于放松了,居然对她说方言——可是,她并不会忽略他语气里轻度恶劣的揶揄。
玄关传来声响,戴宁笙回来了,她见桌面摆着数学书,问道:“瞳瞳,今天上课怎么样?”
“还行。”
戴宁笙走进厨房:“景望,等我换件衣服,就可以走了,妈妈交代,早一点开始。”
晚上两家人吃饭,本来是和戴清嘉无关的,但是学校停电,晚修暂停,她就也参加了这次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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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路上堵车,他们到得稍晚,长辈已经在座了,正聊着天,氛围和谐。
“伯父好,伯母好。”
伪装乖巧,戴清嘉还是会的,和俞景望的父母问好之后,她正准备入座,包间的门被推开,女孩欣喜道:“戴老师!”
来人是俞彦珊,俞景望的堂妹。和戴清嘉是学校同学,二人同为戏剧社的成员,她在演员部,俞彦珊在导演部。
戴清嘉盛名在外,然而无论她如何受男生的追捧,或者大家心里清楚她未来可能成为明星,她始终不是安城中学主流价值观里认同的人。而俞彦珊这样同时拥有甜美长相、优越家境、年级前叁的好成绩、丰富多彩的课外生活的五好学生才是。
俞彦珊与人为善,在学校里有很好的人缘和名声,她还和宋予旸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不过戴清嘉和她交集甚少,或者说她展现给戴清嘉的只是心高气傲的一面。
眼下,像在学校里的偶遇一样,俞彦珊对她视而不见,直接坐到了戴宁笙旁边的位置:“戴老师,你怎么不教我们了?我好想你。”
戴宁笙安慰她:“没关系,我不是戏剧社的顾问老师吗,我们每周还是会见面的。”
她们正聊着天,俞景望母亲朱月开口道:“宁笙,你这条裙子,设计是不是有点暴露了?不太符合教师的仪表,以后少穿为好。”
戴清嘉闻声看去,所谓暴露,只是锁骨几处隐晦的刺绣镂空。
母亲言语深处的干预使俞景望皱眉,他低头看了一眼:“我不觉得。”
俞彦珊附和说:“婶婶,我也不觉得戴老师这样穿有什么不妥。”
朱月不太高兴,她是教育局的副局长,习惯了发号施令。却不好反驳儿子的话,侧身向李韵玩笑道:“你看,结婚没多久,就知道护着媳妇了。”
李韵干笑几声,戴清嘉知道她最是护短,自己再怎么数落女儿可以,外人最好不要说一句。朱月对戴宁笙绵里藏针,李韵心里同样不高兴。
李韵和朱月是旧同事,以前同是青年骨干教师,现在则成了亲家。李韵本就存着比较的心思,碍于戴清嘉是通过朱月的关系进了安城中学,她留几分薄面。
戴宁笙取出包里一件薄开衫,俞景望按下她的手:“不用穿——别放在心上。”
戴宁笙摇摇头,柔和地笑道:“是我正好有点冷了。”
“宁笙一向是最得体的。”朱月终于有了真正的笑容,“要我说,在我见过的小辈里,没有比宁笙气质和修养更好的女孩。”
虽然有笼络人心和捧杀的意味,但是说起对戴宁笙的初印象,朱月是真心实意的。戴宁笙幼时学钢琴和芭蕾,身体里像有一只白天鹅,体态时时优雅。然而这样形容,始终太西方了,她的说话和举止,很有中国古典的文人意蕴,含蓄而悠远。这样的气质不区分性别,在现在的年轻人身上很难再看到了。
戴宁笙第一次见朱月,穿的是改良版的旗袍,朱月或许先前还有诸多挑剔,因为尽管两家同为典型的中产家庭,但是戴家是做生意的中产,在安城多不计数,俞家是高知中产,她自觉更高一筹。然而,和戴宁笙见面之后,朱月当下便认定了这是她理想的儿媳人选。
席间,但凡朱月说话,总是不离开对俞景望,明里暗里夸赞他作为青年医生如何如何优秀。
俞景望的父亲打断道:“你别再夸他,一点点小成绩,根本没什么了不起。”
俞家叁代从医,俞庭是省内着名的骨科医生,他对朱月的褒奖不以为然:“医生的路还且长着,他现在只是入门的新人,最重要的是戒骄戒躁。”
“俞主任,做母亲的,总是看自己的孩子最好,我家那位也这样。何况景望确实优秀。”戴爸爸打圆场,“来,我们喝茶。”
轮到李韵,她自然不会落下风,又说起戴宁笙。两位母亲争强好胜,唯一产生共情的地方是说起的子女高考失利。高中时,安城中学开设了正常课程之外的清北班,是为了给年级里尖子中的尖子提高,意思是除了上线清北,安中还有希望清北班的学子夺取单科和总分状元的野心。俞景望和戴宁笙就是其中的一员,正常的话,他们是可以上清北的。结果两人高考都失常发挥。
李韵和朱月惺惺相惜不到一刻,开始暗示起自己的孩子才是真正的发挥问题,对方的孩子其实是不具备足够的实力。俞景望和戴宁笙无奈地对视一眼。
戴清嘉眼观鼻、鼻观心,安分守己地吃完饭,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道别:“我吃饱了,伯父伯母、爸爸妈妈、姐姐姐夫,你们慢慢吃,我和同学约了去书店,先走了。”
包厢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她。
戴清嘉其实是约了卢珂逛街,校服下是吊带和短裤,她去洗手间,脱了外套和长裤,就以这样清凉的装束,回来说再见。
琥珀绿的法式油画抹胸,印着精致的刺绣,戴清嘉的锁骨、肩膀和大片肌肤裸露在外,光艳照人,美貌可杀神。
连李韵也想不到她会来这一出,俞景望反而是在场的人里唯一不惊讶的,戴清嘉怎么可能知道适度呢?要所有人的都注视着她,她才能满意,才会觉得理所应当。
察觉俞景望的目光,隔着圆桌,戴清嘉朝他扬起了下巴,非常轻微,大概只有他能发现的角度——当做是对他建议的回答。
朱月的脸色当即沉下来,她方才管束了戴宁笙,比起来她所说的暴露像是个笑话。戴清嘉的行为明摆着是在挑衅她。
戴宁笙蹙眉,担忧地看了眼李韵的反应,毕竟这样的打扮出现在长辈面前未免有失礼仪。又见妹妹转身离开前,向自己做了个鬼脸,她不禁抿嘴一笑。
李韵既生气,也有出气的快感,假装无奈地笑笑:“我这个女儿,从小就淘气,我管不了她。”
朱月正准备敲打戴清嘉几句,一直旁观的俞景望站起身:“爸妈,你们慢用,我回医院了。”
她的注意力回到儿子:“景望,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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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珂在步行街口等待,天气炎热,她穿着和戴清嘉同款的吊带。
戴清嘉手拿两个甜筒出现,卢珂接过巧克力味的,听好友问道:“你觉得我们这样穿,算暴露吗?”
戴清嘉比较高挑,身材属于瘦不露骨,丰不垂腴,她走来的时候,身后黏连着数道目光。
如果说多么的性感或者丰满,戴清嘉是不至于的,卢珂好奇道:“哪个男人的眼神让你问出这个问题?”
“在家的时候穿吊带,是为了凉快舒服。”戴清嘉若有所思,“但是走出来,就有被评价暴露的可能。我是不在乎啦,只是我在想,无论穿得多还是少,只能被视作回避或者迎合‘暴露’的话,岂不是束手束脚?”
“就不要用这个词好了。”卢珂舔一口冰淇淋,“把眼光从这个词上挪开。”
戴清嘉和她碰了碰冰淇淋圆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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