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位置还是空着。
正方四辩结辩,挑出一些反方整场发言和反方四辩的逻辑漏洞,四分钟后,发言结束。
位置一直空着。
江淇文坐在场上,眼里没有窃窃私语的观众,没有交头接耳评分的评委,没有忙碌统计分数的主席。
他就盯着那个位置,幻想那个红色的礼堂座椅上,从粗糙布料里面的海绵里抽出绿芽,向上攀升,长成一颗参天的柳树。树荫笼罩了整个礼堂。
没关系的,没来的话,当面再说一遍也是一样……
不,他可能不想听。
这也是他费尽心思想让柳生来的原因。
江淇文自认为本场发挥很好,自己学院的辅导员坐在评委席上,也投来欣慰的目光,估计是看到了别的评委给文学院打的分数,大概率是个好结果。
但他还是感到一阵烦躁。
主席开始主持下一环节,观众提问。江淇文知道这个环节不计入结果,因此祈祷着别叫到自己,快点结束。
座位上的柳树还在肆意增长,甚至延伸到窗外,伸向那个人的方向。
一个人在最后一排举起了手,在学生会同学的帮助下拿到了麦克风。随即熟悉的声音响起:“谢谢主席。
“我是文院三班的柳生,我想向正方三辩江淇文同学提问。”
原先位置的那颗柳树被连根拔起,瞬移,植到了最后一排。
不过没有关系。
江淇文压抑着奔过去的冲动,深吸一口气。随后落落大方地起立,目光跨过讲堂,直视后排的柳生:“柳生同学,请讲。”
“谢谢。首先想说江淇文同学思维很流畅,今天的表现也是胸有成竹,尤其是在自由辩论环节,想必费了不少功夫。感谢你为学院作出的贡献。”柳生恭而有礼,“听了你的发言,我的疑问是,如果爱情需要理由的话,那么寻找理由是否是一种功利的逆推呢?你说与你相反的伴侣可以打开你的眼界,但我认为眼界不一定是由伴侣打开,可以是任何认知以外的事物,可替代性其实不高。你也说你自己态度的巨大反差让你反思,那么是否有一天这一新鲜感在隐在世俗之中不复存在了,那么爱情是否也会随之消散呢?
“爱情可能是真的,但如果只是被自己不可控的事物吸引,那么这样的爱情真的能作为永远的代名词吗?”
“谢谢柳生同学的提问。”江淇文说,“呃,我是这样想的……”
向书瑶:?
向书瑶:“他这怎么肉眼可见的一下紧张了。刚刚不还叱诧风云怼那个超凶的二辩?这不是不计入成绩吗?”
“……别说话……”文伊伊发出窒息的声音,“我要录像……”
“比如我喜欢你,”江淇文说,“我就会……”
全班场一齐向江淇文看去,有几波人回头偷瞄柳生。文伊伊一前一后拿着两个手机录像,腾不出手来捂胸口。
柳生面不改色,刚刚的礼貌还没攥热乎就扔了:“江淇文同学,请你换成假设。”
“可以。”江淇文乖乖顺从,“假设我喜欢你,那么你在这世上,世界就会不自觉变得美好。这美好是假设我喜欢你的附加品,是有主次关系的。你听过三种反驳的方法吗?”
柳生听过,想起在501江淇文说的那几句话。
“一,A未必B。比如你说躺着很爽,但可能生病。
“二,没A也B,快乐的事情还有很多,不一定是躺着。
“三,B不重要。这种满足本能的’爽‘与人类高级文明并不适配……”
柳生不懂他要干什么。但他猛地又想起了一句话——
“如果之前那个例子如果你愿意继续听,随时都可以和我说。”
他冥冥中好像知道这个例子可能意味着什么。
他对江淇文很轻地摇了摇头。
江淇文看见了。随即露出一个宽慰对方也宽慰自己的笑。
“其实你说的那些,只是我能喜欢一个静态的人的理由。这部分是理性的,是很好辩驳的。
“的确,年老色衰,时间会夺走很多,但人是动态的,此刻的你不能看清下一秒的我,而再未来依旧喜欢你的我,也并非过去的我。如果遇见你是我的宿命,我这一生也将从此分为两截。
“也许爱一个人说不清理由,但并非没有理由。因为每个人身体里其实都住着很多抽象的人,你展现出的是独一无二的复合体,我爱你,我在爱你的全部的同时,也会随着时间逐渐探索这复杂的公式、复杂的你。
“所以喜欢一个人是需要理由的,只不过那个理由太过宏伟,因为爱情本就是声势浩大、无药可救的。那个’你‘永远是鲜活的,遇见你的我,也会一次又一次地爱上遇见我的你。
“而且我还要反驳的一个点是世俗和新鲜感,是我近日才开悟的道理。人生没有固定的轨迹,也就无所谓正道歧途。我只知道在有那个人的车马上,凝望他的每一眼,都会随着一个个爱的理由,而沦为永恒。
“我不想知道终点注定开往哪里,我愿意在车马上过完我的一生。”
杂乱的目光之下,有两道最炙热的,穿过整个礼堂,坚定地交织在一起。
柳生通过转接的特写大屏幕,能看见江淇文的睫毛。
江淇文通过麦克风,能听见柳生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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