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底下声音的平息,竹林中,又陷入安静,只能听见竹叶落下的沙沙声,以及周遭禽鸟清脆的鸣叫声。
比起这些,更多的是天地自然的玄妙,万物带来的韵律,幕天席地的爽朗清举。
如此景象,愈发令人心神宁静,心无瑕瑜。
廉思老先生看底下的弟子重新安静下来,他没有立刻继续,而是用羽毛扇慢悠悠的帮自己扇了扇。
过了一会儿,廉思老先生才开口,但他却是对诸萦说的,既遇上了,若姑娘不弃,不妨坐下,略听老夫粗鄙之言。
廉思老先生所言,其实过于自谦,但却是思虑周全,顾虑了诸萦的颜面。
诸萦方才贸然出现,的确是有些唐突,但是经廉思老先生这么一说,反倒是成了他主动请诸萦前来,丝毫没有提及诸萦方才贸然闯入的唐突。
他的确当得起当世大贤的名头,心性胸襟,都不同于常人。
诸萦走上前,伸手一拜,行的正是他们儒家的礼。
见诸萦如此,廉思老先生的目光愈发和蔼。
诸萦行完礼后重新抬头,眉眼坦然,落落大方,半点也不拘泥,纵使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诸萦也没有半分怯弱,实在是难得。
换作寻常的士人,此时纵使没有结结巴巴,恐怕也会两股兢兢。
自然,诸萦能这样浑然不惧,是因为她见过更大的场面,莫说是当着几十人的面贸然出现,便是在卫国郢城,她还受过数万人的祭祀跪拜,两相比较,自是小巫见大巫。
多谢老先生,能得老先生教诲,便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诸萦抬首,对着廉思老先生道。
廉思老先生乃是当世大贤,恭维之话不知听了几多,却少有诸萦这般夸奖人的,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吟吟的重复了一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一席话,十年书。此言甚好啊,老夫虽无这般深厚的学问,但这番话却足以说清,做学问定然不能闭门造车。
老夫令你们周游列国,也正是如此。若无开阔眼界,纵使将典籍悉数背下,恐也不能融会。
说着,他摇了摇头,不知在感叹什么。
若是有心,便会发觉廉思老先生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方才这些弟子们的反应,不过是来了位生人罢了,何至于如此,着实是不够沉稳。
也不知历练到何时,才真正能有君子该有的沉稳仪度。
廉思老先生摇了摇头,手轻悠悠的挥了挥羽毛扇,继续授业了。
而底下的弟子,不知是哪一位,竟硬生生多弄出了一张席子,递到了诸萦的面前。
她也跟着席地而坐,彻底放开心神,任由自己沉浸在廉思老先生的讲授中。
竹林间吹过微风,将诸萦额间的散发吹拂起来,心静神凝。
这般感觉,的确舒适惬意。
等到廉思老先生言语的间隙,诸萦甚至可以分开心神想到子砚。其实子砚如今过得应当甚好,作为廉思老先生新收不久的弟子,诸萦却发觉子砚的坐席很是靠前。
而且方才诸萦出现时,许多弟子都转身望了诸萦,亦或是私底下窃窃私语了起来,但子砚,便是少数几个,毫不受到影响的弟子之一。
成为廉思老先生的弟子之后,子砚的确有了不同,不管是心性还是通身的仪度都与过去不同了。
过去的子砚,纵使强装出一副儒家弟子的温和君子模样,却怎么也掩盖不了骨子里的孤僻狠辣,一心报仇的压抑。
但如今,这份压抑的孤僻感,悉数散去了,犹如脱胎换骨。
诸萦相信,在最开始,廉思老先生就能看出子砚的不对,但还是将他收为弟子,后来应当是悉心教导,废了许多的心血。
否则,从前那样偏激的心性,又如何是听了些许授课,就能变做如今这样的模样。
如此一来,诸萦的心也算是彻底放下。
哪怕有朝一日,子砚还是借着廉思老先生弟子的名头,受某位大国国君的赏识,进而跻身贵族,实现复仇的心愿,但诸萦至少不必担心他失控,祸及他人。
因为子砚毕竟是她所救,若是因此害了人,诸萦自己都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廉思老先生歇息了一会儿,并没有继续讲授学问,而是含笑着反问底下的弟子,来日想做些什么。
有一个眉眼高阔,身体魁梧,腰间佩剑的弟子率先说,愿为将,守疆卫土,勇武无匹。
廉思老先生笑着颔首,并不言语。
于是那位魁梧的佩剑男子便坐下,另一位风姿仪度俱全的男子站起身,对廉思老先生先伸手行礼,然后才道,子亭欲为上卿,终身所学,何不施为?
廉思老先生依旧没有开口,既不说好,亦不言坏,只是微微笑着。
如此,第三位弟子便站了起来,他较其他弟子更为拘谨,但却并非惧怕,而是克制到了骨子里,别人的规矩仪态或许流于表面,骨子里仍带有两分意气风流,但这位弟子,却是实打实的拘谨刻板,礼数一丝不苟,不能说错,但也绝对不是真正的君子该有的举止。
他中规中矩的行了一礼,然后才道:子松才疏学浅,愿为一小吏耳,勤恳自勉,不敢懈怠。
廉思老先生难得开了口,他叹了口气,面色较方才严肃了些,子松,何必自谦若此,论才能学问,老夫众弟子中,你尤为出众,自当志向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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