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使如此,哪怕汇觉遁入空门,不通情、欲,不以美丑辨人,也不得不承认,她是极好看的。
那种美不仅在表面,而是水一样的透进了骨子里。
人很难不被她吸引。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素色像是生了根的尾巴,跟在他屁股后面不走。或许是因为长大了,不被他哄孩子一样的威胁放在心上了,又或者是她太喜欢外面那样热闹的,可以和他游山玩水,吵吵闹闹的日子了。
时间长了,素色少女心思,情窦初开,爱慕的对象是他,也只可能是他。
可这根本不可能。
事情败露时,她一脸做错事的心慌,哽着声音保证:我知道你们的规矩,我们就,就还像从前一样,好不好?
她第一次真正用上乞求的语气,哭得脸上脂粉都花了。
汇觉头一次那样冷着她,话说得决然而果断:这次回去,别再跟着我出来了。
素色,我没那么好,你别喜欢我。
之后,他果真说到做到,极少在她面前露面。而事实证明,以他当时的修为,真要想躲着她,根本不是她那点三脚猫功夫可以追得上的。
很快,青山寺上下迎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汇觉被圣地一位长老看上,被破例纳入北荒,不日就要上佛洲继续深修了。
入北荒,那是何其荣耀的一件事。
深夜,一只雪白的狐狸顺着窗子爬进来,在他房里化成了披散发丝的女子,她蜷着膝,像是知道他不想搭理她,连话都说得小心翼翼,吞吞吐吐:我不喜欢你了。
汇觉,我不喜欢你了。
你别不理我了,成不成。
汇觉听她一声更胜一声的哭腔,终究做不到无动于衷,他面无神情地坐起身,面向她,问:真不喜欢了?
不喜欢了,真不喜欢了。她见他终于肯说话,一叠声地应,眼睛亮亮的,像是被水洗过,我听他们说,你要入圣地了,那我、我日后变厉害了,可以去找你吗?
汇觉想到她那数十年如一日不变的软趴趴招数,忍不住扯了下唇,道:变厉害了再说。
她却像是得到什么保证似的,抿着唇笑起来,语气又轻又软:你答应我了啊,你答应的啊,不许食言,不许不理我。
那夜最后,她得了他的回答,欢天喜地地化作原形跑入了山野。
那个时候,他没想到,也想不到,那竟是最后一面。
就在他进圣地的前十天,她在他身边留着的灯突然灭了,他当时正在练字,见到那灯的变化,手中的笔当的一下落在素白的纸张上。
自从他成年,少有那样不沉稳的时候,可那日他奔向后山时,步子踉踉跄跄,跌跌撞撞,手和脚都是软的。
那样多的血,从她狐狸窝里流出来,她仅撑着最后一口气,像是在等他来。
现场几乎无法遮蔽的气息和痕迹,几乎在明明白白告诉他,他那对他严厉有加的师父,绝不容许有人动摇他的道心,也终于忍无可忍对素色下了死手。
小狐狸一生天真烂漫,气息干净得跟白纸似的,甚至好长一段时间跟着他吃斋念佛,不论对谁,都没有过半分坏心,仅仅因为一句喜欢,仅仅因为喜欢他,就得死。
她倒在他怀里,血色尽失,像是知道自己生命到了尽头,她没说是谁动的手,没跟他告状,没跟他呼疼,她前所未有的听话、乖巧,只是执拗地一遍遍重申:我、还喜欢。
我那天,骗你的。她拉着他的袖子,委屈地淌眼泪:就是很喜欢。
她说,如果真有来世,她不想当妖,她要当人,那样,就能离他更近一点。
不用每到夜色降临就回到湿漉漉的狐狸洞,不用在他不理她的时候束手无策,连见一面都艰难。
不用在一起,就是近一点,再近一点就好。
小狐狸死在了心上人的怀里,那是他第一次抱她。于是她闭眼前看天空的最后一眼,都觉得云是亮的,风是清的,阳光是暖的,这个世界都是亮堂堂的。
汇觉带着那颗妖珠,离开了青山寺,没有接着除魔卫道,也没有去圣地。
他混入人海,在红尘中流浪,有时候走着走着,觉得她就跟在身后,清清脆脆地央着他去买那些稀奇古怪,只有小孩子爱吃的甜食。
时间越久,他就越想念她。
他固执己见,疯了似的收集诸多歪门邪道的术法。
数百年,上千年的时间从指间淌过,他越发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他会一时兴起追杀乱造杀孽的妖物,又会在转眼间想起哪家人家曾帮过他和小狐狸,下一刻就将借运术这样阴损的法子交到他们手中。
曾经令圣地都忍不住起接纳之意的天骄少年,变成了人们口中颇为忌惮的妖僧。
不知浑浑噩噩不知多少年,谁知竟真叫汇觉找到了个用妖珠投生的方法,不,或者说,是有人主动找上了门。
可那都不重要。
他将大半数修为注入妖珠,令其投生在人间一户普通人家,她的父母为她取了个新名字,叫洛彩。
彩色的彩。
她这一生果真过得顺遂,闺中娇养,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少年陪着,及笄后他们顺理成章成亲。前世孤独至死的小狐狸终于等来了一场有回应的感情,她依旧爱笑,笑起来明艳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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