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子圣女可以换,可以被后来居上的新人顶替,而眼前站着的这位,即使邺主再生一个,人家也是长女,嫡长女。
换句话说,真得罪不起。
就连陈剑西最引以为傲的城主身份,都是朝廷和圣地联手封的。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薛妤居高临下望着陈剑西,道:陈淮南到底在哪。
陈剑西一脸颓唐,说了,从今而后身败名裂,一辈子心血尽悔,不说,可能今晚就进邺都大狱了,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一回事。
几番挣扎之下,陈剑西在薛妤越来越冷的神色中黯然开口:在雾到城城南山上,一处小院里。
押着他,前面带路。
很快,浩浩荡荡一行人到达陈剑西说的地方,那是城郊一座荒山,无数藤条缠绕在树上,随着天气的转暖开始冒出绿色,像一条条奇形怪状的巨蛇,将整座山密不透风地包围起来。
人从远处一看,视线全被遮蔽,根本发现不了山腰上不知何时坐落了间小小的屋子。
院子不大,前后都密密实实的扎了上篱笆,一处小小的通道,仅够一人通行。院子里只有三五个伺候的仆妇,见一下子这么多人闯进来,惊慌得要命,张嘴啊啊啊的说话,却一个字都蹦不出。
被毒哑了。溯侑默默压下体内翻涌的气劲,抬眼看着这一幕,轻声道。
薛妤脸色更不好看,先进去看陈淮南。
想起上次见时他那病恹恹随时断气的模样,薛妤进门前,让悟能等人通通在外等着,而她自己嘎吱一声推开了门。
在进门前,薛妤已经做好了见到满地血腥的心理准备。
出人意料的是,陈淮南的屋子很干净,窗子正对着后山的风景,一小块湖泊澄然映入眼底,屋子里充斥着淡淡的药味,一张四四方方的木桌擦得干干净净,上面还摆着精致软糯的糕点。
屋里只有一个人,背对他们坐着,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听了动静也没回头,更没有说话的意思。
比起那天,现在的他身体状态无疑好了许多,至少能坐起来了。
薛妤曲起指节,在木桌上不轻不重敲了下,音色如银铃:陈淮南。
被喊到名字的人身体陡然一僵,像是遇到某种令人不可置信的情况,他顿了一会,才慢慢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映入薛妤眼帘的,是一张白得几乎带上沉沉死气的脸,因为太瘦,颧骨高高显露出来,像是很久没有沾过水,唇上有好几处血迹斑斑的干裂。唯独那双眼睛,是温润而和平的,因为这一点亮处,衬得他整个人都很有一股书卷气。
他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即使摁着喉咙说话,也透着一股沙哑之意:陈、陈、
没被毒哑。薛妤提起的心悄然松了一半。
东窗事发,陈剑西已经被押起来了。薛妤知道他想问这个,耐心颇足地告知了基本情况,现在轮到你说说,这么多年,发生了什么。
听到这句话,陈淮南愣了愣,旋即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半晌,像是终于从一场延续上千年的荒唐梦境中挣脱出来。
他看着薛妤,一字一句道:我,比陈剑西小十岁,今年一千三百四十二岁。
可我只是个普通人。
一个普通人,活到了一千多岁,本身就是件令人难以想象的事。
说说。溯侑勾了把凳子放在薛妤身后,脊背微倾时,一双眼全然落在她身上,话却不紧不慢的:你的遭遇。
陈淮南终于挪了挪身体,如竹枝般干枯瘦长的手端过床头边已经放凉的水,动作斯文地抿了几口,干得冒烟的嗓子才有了继续说话的力气。
一千多年前,在距离皇城不远的一个小城中,我父母生意做得很大,是城中出名的富户,后来因为各种天灾人祸,几乎到了快撑不下去的程度。
我就是在家中最困难的时候出生的。
陈淮南说得很慢,咬字却很清晰,一字一句的,很有一种说书人讲故事的意思:自我出生之后,家中濒临绝境的生意突然起死回生,兄长也终于被仙门看中,父母扬眉吐气,几乎将我供起来养着。
可我生来病弱,注定活不过十五。
陈淮南陷入某种沉重的,难以挣脱的回忆中。
那个从出生起就给人带来惊喜的孩子,被陈家夫妇看得格外紧,冬怕冷着,夏怕热着,就连喝下去的药,每一味药材都是精挑细选过后才熬好盛到他跟前。
因为身体不好,他不能多见日光,不能出门玩耍,不能跟着兄长练那些令人心驰神往的招式。
他的天地只有是小小的一片,一座富丽堂皇的屋子,就是他的全部。
他是父母口中的小福星,家里因为有他,处处都是盎然向上的气氛。
这样的日子一年一年过去,眼看着陈淮南十五岁生辰将至,他的身体却肉眼可见的一天不如一天,那种生命流逝的速度,看得人胆战心惊。
陈剑西胆大,陈淮南儒雅,兄弟两性格南辕北辙,连长相都无一处相像,可感情却很好,甚至在大人们没注意的时候,陈剑西总会御剑飞行,带陈淮南去远处看看,看看热闹的集市,月下的灯火以及暴雨天晴后的山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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