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辞闭着眼睛斜靠在角落里, 浅浅细听风声拂过耳畔, 微扬起头,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斑驳日光, 心绪平静而安宁。
过往半生,呼朋唤友无数人争相追随,但到此时,身边却无一人相送,等再熬到西北, 他可就真称得上是孤家寡人了。
第五辞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拾过手边水囊猛地灌下一口解渴,刚好垂下眼睫正擦拭嘴角的水渍时, 忽然看到远处树荫间似乎多出一道身影。
他眯起眼睛随意瞥过一眼, 并无在意, 倒头重新栽进角落里, 但过了许久,这道身影仍旧出现在视线中, 并保持着相同的速度徐徐跟在囚车后面。
第五辞渐渐意识到不对劲, 挺直腰背坐了起来, 目光死死锁在远处那人身上, 慢慢的,这道身影与记忆中的某些画面交织重叠, 他瞳孔陡然涨大,绷紧了垂在身侧的手臂,碰到衣角时,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止不住地发颤。
下一瞬,第五辞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大力踢开堆聚在脚边的铁链,朝前倾过半身,手指攥紧木栏,把脸贴在缝隙间,再次汇拢视线,聚焦在远处山道之间的某个身影上。
铁锁的碰撞声引起了前方官差的注意,有人回头看到囚车内第五辞的剧烈反应,没好气地呵斥一声:别乱动。
第五辞无力般跌坐回去,拉扯起锁链又是哗啦一声闷响,隔着帷帽,他看不清温娴的模样,但即使两人真的四目相视,他也没有勇气去面对温娴。
官差踏马过来,左右饶行两圈,未见他有任何异样,这才扭头折返回去。
这趟出来,温娴特地换了装扮,以深色脂粉涂抹全脸,再在左边颧骨位置点上红色块状的胎记,佯装成普通妇人的模样,是以没人会认出她的身份。
官差最初起疑,过来询问,她也只道顺路要去西北探望行军的丈夫,害怕途中遭遇匪徒,故而借朝廷的队伍想保个平安。
见她确实没什么威胁,官差索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其行了。
温娴白日紧随在后,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只等官差用午膳时,她才得空停下来歇息,没有饭菜,只能干啃背在身上的胡麻饼。
偶尔官差怜惜她赶路辛苦,会邀着同吃一点热食,这样她便能凑近点去看看第五辞,但为不被他们瞧出端倪,她多数时候并不说话,也很刻意地与第五辞保持着距离。
就这么走了好几日,与官差们混熟后,趁他们夜里没有防备,温娴俏声挪到囚车旁。
第五辞阖目正在歇息,听到动静,稍许抬了抬眼皮,却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把头别到另侧,做出一副不愿搭理的模样。
温娴小心拉扯了下他的袖口,却被第五辞反手甩开,他眼神冷漠又决绝:别碰我。
夫君温娴维持着手伸在半空的动作,声音细若蚊蝇:你见着阿娴,难道不开心吗?
谁让你跟来的!看着就让人厌烦,滚回去!第五辞腮帮子咬得死紧,几乎是从牙缝中蹦出来的这几句话。
这是他第一次对温娴发脾气,说出口的瞬间,自己心里也疼得厉害,再怎么对自己暗示不要心软,可是对上她的脸,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温娴一言未发,转头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饿不饿?
她吸了吸鼻头,没等到第五辞的回应,便开始自言自语:你这几日都没有好好吃东西,定是饿着了。
第五辞眼底一片猩红,双手拍打着身侧的木栏,低吼道:滚!
幸得没有惊动熟睡的官差,温娴默默走远,从包袱中翻出白日吃剩下的胡麻饼,小块小块的一点点掰开,盛于碗中,然后倒满水,搅拌成糊糊状,无声放置在第五辞身前。
夫君吃点东西吧。
已经没有多少口粮了,她只能省下自己那份来留给第五辞,等到了下个驿站,再置办些新的吃食。
第五辞一动不动,显然并不吃她这份好意,温娴也早就料到他会是这样,叹了口气,回到原地,将包袱抱在怀里,背靠树干就着简陋的环境睡觉。
她这些天一直重复着这样的生活,吃睡全然没有从前的讲究,有时候累了直接席地而坐,遇到长相成熟的果子,也会摘下来为自己解解馋,她小心翼翼避开与第五辞的接触,甚至都没卸过脸上难看的妆容。
起初的那两天,第五辞以为温娴是放不下心中的执念,特地跑过来送他,可经过接连数日的观察,他才发现温娴是做好了要与他同去西北的准备。
她越是这样,第五辞就越是懊恼,他想用冷言冷语逼她后退,可他却低估了温娴想要陪他的决心。
面前这碗看起来毫无食欲的泡饼,第五辞也一口一口吃得畅快,东西是没有味道的,可他的嘴里却满是苦涩,眼泪混着食物一起滑入腹中,他搁下碗,面朝温娴所处的方向,用指尖一点点描绘她好看的模样。
此行西去何止三千里,脚程再快也得走至少三个月的时间,这一路从京城繁华市井到西北茫茫丘壑,温娴见证了无数的山川美景,抛开城市的热闹与喧嚣,野外的天空似乎也变得更加广阔和自由。
大雁南飞,成群翱翔在万里的长空,身边绿植一点点过渡成灌丛,还有漫无边际的大雪,熬过严寒,迎来的则是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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