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镜从善如流地放下手,侧身轻轻在他耳侧落下一吻。男人的唇近在咫尺,说话时声音低慢,开合间略显灼烫的温度攀着耳蜗一路淌进心窝,谢朱颜不自觉地颤了一下,脑子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沈辞镜刚才好像说了什么,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是问他为什么不开心。
谢朱颜就像一个突然摔倒的小朋友,如果没人关心,他可以自己拍拍土然后毫不在意地从地上爬起来,可沈辞镜的关心就像把是开启闸门的钥匙,他突然就很委屈很委屈。过往铺天盖地地朝他压来,身上已然结痂的伤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疲倦好像在一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突然就觉得很难忍,以至于连眼眶都不自知的泛起了红。
沈辞镜将他搂得越发紧,眼神越发深邃。他想起谢朱颜背上的伤、想起谢平和他说过的话,手上的力度开始不自觉地加大,他很轻很轻地道,“宝贝儿别怕,我在。”
谢朱颜瞬间就绷不住了,他猛地侧头埋在沈辞镜的脖颈里,似在无声恸哭。
——在谢朱颜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里,他都活得像根野草,命贱到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谢朱颜父母的故事烂俗又狗血。
他母亲是谢平的初恋,两人分手后她才发现自己怀孕了,本来她没想过要这个孩子的,但谢朱颜那位名义上的父亲穷追不舍,甚至深情款款的表示自己不介意,他愿意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女人鬼迷心窍下相信了男人的话,带着身孕嫁给了他那位父亲。
但婚后一切都变了。
那个男人在外唯唯诺诺,在家却趾高气昂、高高在上,小小的谢朱颜是他发泄在外一切不顺和怒气最好的工具,瘦骨嶙峋的小孩常常被打得鼻青脸肿。
谢朱颜的母亲不是没试过阻拦,可换来的却只是更加凶狠的打骂。女人生产后本就有些抑郁的精神状态在愈发扭曲压抑的生活下彻底崩溃。
歇斯底里的尖叫,粗哑暴躁的怒骂是谢朱颜整个童年的主旋律,那就像个醒不来的噩梦一样死死缠着谢朱颜,想拉着他永坠地狱。
谢朱颜的回忆断断续续,甚至很多地方他都模模糊糊地一笔带过,可即便这样,沈辞镜的脸色也依旧难看得可怕。
他觉得先前那个想着尊重谢朱颜隐|私的自己看上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
尊重个屁!
沈辞镜忍不住低骂一声,早知道是这样,他谢朱颜就算是个严丝合缝的蚌壳沈辞镜也得给他撬开。
他脸色阴沉至极,沉着声音逼问,“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谢朱颜支支吾吾:“撞玻璃上了,被划的。”
沈辞镜冷笑一下,对自家男朋友这不见棺材不落泪德行恨得牙痒痒,他干脆加大力气,直接将谢朱颜按倒在自己腿上,然后抬高手掌落了下去,“啪”的一声,手掌和皮肉接触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脆。倒也算不上多疼,只是心理上格外的羞耻,谢朱颜忍不住挣扎起来,“沈辞镜!你再打一下试试!”
沈辞镜应自家男朋友之邀,毫不犹豫的又拍了一下。
谢朱颜顿时羞耻得整个人都红了,他见事不妙果断开始服软,糯着声音和沈辞镜撒娇,“哥~我错了,你别打了好不好,我疼。”
沈辞镜不为所动,冷着脸质问,“现在知道疼了?“
“我还以为你坚强的根本不知道疼,”他冷声嘲讽,“到底怎么弄的?我最后问你一次,现在不说以后也不用说了。”
沈辞镜太知道怎么打蛇打七寸了,他分明知道谢朱颜有多在乎他,却还是利用谢朱颜对他的在乎逼问自己想要的答案。
结果亦如沈辞镜所愿——他那句话让谢朱颜莫名的感到慌张,仿佛如果他再不说些什么,他和沈辞镜之间就会有某些他不想看到的变化发生。
谢朱颜突然抬手拽住沈辞镜的衣角,他整个人都在抖,说出的话也带着颤音,“他打的,你别生气……”
“哥,你别生气……”谢朱颜抖着嘴唇,不断喃喃,“别生气,别生气……”
沈辞镜垂下眼看他,眼中痛色分明,他俯身抱起谢朱颜,一字一顿道,“我不生气,谢朱颜。”
他心脏仿佛被一把钝刀搅成一团,每一处每一处都在抽痛,慢性的疼痛后知后觉地蔓延至他的全身,他闭了闭眼,声音沙哑难辨,“我在心疼。”
谢朱颜痉挛着的手指微顿,他突然揽住沈辞镜的脖颈,身体颤动,声音里带了哭腔,他道,“哥,我好疼啊……”
啤酒瓶砸下,玻璃噼里啪啦碎成一片,酒液四溅,玻璃尖利的碎渣倏然扎进他的脊背的时候,真的好疼啊——
沈辞镜将他牢牢抱紧,眉眼间全是温柔和疼惜,他不断轻轻拍着谢朱颜的背,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着他。
把已经溃烂的伤口剖开会很痛,沈辞镜轻轻吻了吻他,可那也代表它正在愈合。
谢朱颜忍得太久,以至于他自己都以为自己不会痛了。过往被掩埋于岁月,他仿佛真的已经不在乎了,但怎么可能呢?
沈辞镜想起谢朱颜偶尔午夜梦回时接连不断的呓语,他听不大清,但谢朱颜不断躲闪,满头大汗的样子他记得很清楚。
沈辞镜那时候只以为谢朱颜是做了噩梦,现在想来,确实是噩梦,只不过却是一场延绵十数年的无比真实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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