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泊外是大雪纷飞，寒风呼啸，几乎要将孔凌霄冻僵，此时出现在眼前的一切，却和风雪格格不入。
    澄澈的湖面像是一块宝石镶嵌在山林中，倒映着天空，清澈的水中，无数长着翅膀的五彩斑斓的鱼儿游曳着，奇花异草开在湖边，美得宛如仙境。
    第69章 山神之殇4
    仙境中的确是有仙灵的。
    那是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墨色的长发如莲叶一般铺陈开来，悬浮在水面上，少女宛如一朵盛放的红色莲花,头顶的鹿角将阳光折射出温柔的光环,黑色的眼眸温润如黑宝石,甚至连雪白的脸颊上蜿蜒而下的泪水都美得惊心动魄。
    正是山神。
    山神穿着大红色的嫁衣,怀中拥着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男子有着古铜色的肌肤，面容俊朗狂野,头生双角，背后一双被撕毁的蝶翼般的翅膀，脖颈间环绕着一只白蛇，手腕上生长着花草,显而易见的是非人类。
    此时，这个俊美强大的男人却闭上了眼眸,无声无息地躺在山神怀里。
    他早就死去了,连身上的花草都早已经枯死，脖颈间的白蛇早就也没了生机。
    但是红衣的山神不相信半身的离去,她的挚爱离开才短短几天，只是为了从那小偷口中得到一个真相，再回来，却迅速消亡。
    她的伴侣，在她的眼前湮灭了。
    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我们是伴生的神,唯有你存在,我才能存在,我才是山神啊。你护住我的心脏又有何用！你死了，我怎能独活！
    山神哭泣着，一遍遍的吻着伴侣的脸颊，眼睑，将自己的力量注入爱人的身躯。
    可是，她怀中的伴生山灵还是像是一个勉力维持的肥皂泡般骤然破碎，消失在了山神怀里。
    不！
    空灵的女声一瞬破碎。
    山神怔怔地看着手中消失的爱人。
    世上再无山灵，而山神，也自此孤寂。
    她的心，也已经枯萎了。
    鬓间簪着的红色花朵彻底被染黑，只有两瓣花丝还保持着鲜红色。
    但是黑色正顺着花丝延伸，很快，山神的心脏就会彻底被魔气浸染。
    花店里，某个沉迷玩游戏的少年趴在花盆边使劲吹起，试图将花上的黑色吹走。
    老太婆，你是个山神，快点醒过来，醒过来啊啊啊啊！
    然而黑色并未消失，甚至连花店里的花都受到影响，开始枯萎。
    尤席迹都顾不得玩游戏了，捧着花盆的手都在发抖：周有余，你又在干嘛？冕下呢，去了那么多人，总得有一个人支棱起来啊！
    可别那两个连带猎魔人，都被黑化的东方老太婆给团灭了吧？
    心脏被仇恨浸染后，只是一瞬，美丽的少女墨发就转成纯白，澄澈温润的黑眸，也染上了血色。
    她像是在水中枯萎的花朵一样，深深地低下了头颅，徒劳地捧着湖中的水，似乎如此就能挽留自己相伴而生的爱人。
    但是没有用，闪烁着碎光的水流从指缝间流出，一滴也握不住。
    山神抬手捂住脸。
    那身宛如嫁衣的大红色宫装上，渗出大片的血渍，将原本澄净透明的湖水染红。眨眼间，原本如宝石一样的湖泊就成了一大片血池。
    染红她衣服的，正是爱人的血液，和她的血泪。
    湖中的山灵们飞出来，这些幼弱的山灵的颜色也被湖水洗去，它们环绕着山神，哀哀地歌唱着。
    山神一身褪去红色的白衣，像是穿着素色孝衣，一步一步从湖中心走过来。
    随着山神缓步而来，湖泊上的寒冰弥漫开来。
    一步，一步。
    湖上也下起了大雪，繁茂的花草逐渐枯萎，带来风雪的山神却抬手理了理头发，噙着一丝残忍的笑。
    我的孩子们我亲爱的孩子们
    既然厌恶山神的馈赠，那便随我门一起坠入至暗吧。
    大片乌云在天空聚集，山上的雪更大了，山中的动物呼啸哭嚎着，霜雪呼啸着，即将冲破雪凤山，向山下涌去。
    孔凌霄见状，飞身上前，一剑挥斩破开了云层，站在了山神面前。
    您不能这么做。
    山神木然地看了一眼他，脸上的绝望和哀思已经定格成了仇怨，她抬起手，神色痛恨又带着诡异的畅快道：你也是来杀死我的么？猎魔人，别弄错了，山神是我，你们杀死的，是我的半身，一丝山脉凝成的山灵啊。
    我不是来动手的，我希望从您这里得到一个真相。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孔凌霄摇头道。
    山神的笑容扩大，如今的她显得狰狞而又残忍：迟了，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无法挽回，所以大家干脆同归于尽吧。
    风雪呼啸着朝孔凌霄而来。
    山神丝毫没有留手，宛如要将孔凌霄也变作这座山上的一具枯骨。
    随着大雪席卷，山上的鸟兽也都被冻住，哀哀地鸣叫着。
    但是这样冷酷的山神，在召唤风雪之时却闭上了眼睛，素白的面颊上蜿蜒而下一道泪痕。
    孔凌霄没有坐以待毙，他用饕餮剑气牵引开无尽的风雪，伫立在山神面前，再次道：我想知道真相，您的怨恨，您的不甘，以及到底发生了什么，请您告诉我这一切吧，山神。
    他担心被带走的三个人，但是风雪肆虐下，被波及的不光是其他人，若是噩梦轮回中山神不收手，所有人都会死去。
    所以，为今之计是先阻止住山神。
    山神睁开了眼睛，看着屹立在面前的少年猎魔人。
    少年手腕上缠绕的小蛇嘶嘶地叫着，因为寒风呼啸而差点休眠，少年浑身风雪盘桓，头发染雪面色苍白，唇瓣也因为寒意而发青，但他的眼神清澈而毫无畏惧，看着自己的视线只有不解，却无丝毫怨恨。
    那一刻，山神似乎是看到了多年前初生的自己和半身。
    山神瞳孔颤动：真像啊。
    像她逝去的挚爱。
    她伸出手，想触碰眼前的少年。
    但是风雪阻隔了她的手，冰冷的寒意刺痛了山神，裹挟着风雪的剑气割伤了她的皮肤。
    她垂目看着自己的指尖的血迹。
    一滴血渗出，跌落在冰原上，开出一朵鲜艳的红色花朵。
    但那朵花很快就被冰封，变成了一个冰坨。
    她看着自己的血液化成的冰晶，目色苍凉：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自己睁开眼看看吧，风雪，死亡，还有谌龙山的火山喷发，这是怎样可怕的灾难啊。
    孔凌霄环视四周。
    越来越多的鸟雀被风雪阻拦，冻死在山林间。
    山神抬手接住纷纷扬扬的雪花，带着一种瘆人的笑意：山下的人，那些可恶的和尚和道士，偷走了大山的精魄，地脉。他们以为如此便能获得山神的力量，可是地脉没了，以地脉为魂的山灵会死，大山也会死，他们，当然也会死啊！
    干脆一起死了吧，一切罪恶和欺骗，都毁灭吧。
    无论是火山喷发还是雪凤山的白雪，都不是山神能控制的，地脉被偷走后，她的力量就在不断削弱，甚至已经到了被迫沉睡的程度。
    但是她没有睡去。
    因为她的半身将赖以生存的力量注入了山神的心脏，以自己彻底消亡的代价，护住了山神。
    失去地脉和半身的山神只是一个孱弱的妖精，地脉被截取偷走，使得她元气大伤。她需要休养生息，需要恢复力量，才能平息山脉因为失去镇压火山和寒意的地脉而形成的混乱。
    可不等她恢复一点力量，山下的那些卑劣的小偷，却施术将她的本体之一沉入地下。
    谌龙山和雪凤山一直就是一体，谌龙山山神是她，雪凤山山神也是她。
    在过去的无数年，山神一直做的，就是借助连接的地脉，用雪凤山的寒气冻结谌龙山的火山，用谌龙山的火山，缓和雪凤山的寒意。
    谌龙山是一座火山，而雪凤山地处高原，因为连接两块大陆而处于气流缓冲带，完全阻挡了高原上的寒气。雪凤山寒冷至极，本来无法生出寸草，却借助地脉牵引过来谌龙山的暖意，使得雪凤山气候回暖，无数生灵生存。
    但是地脉被卑鄙的人类截取偷走，谌龙山也被彻底沉入了地下。
    所以山神的本体寄居处，雪凤山的气候也发生了异常寒意席卷而来，风雪覆盖了整片山林，整座山上的无数生灵都要被风雪夺走生命。
    本体之一正在被封印，力量飞速流逝的山神，也在消失。
    孔凌霄彻底明白了。
    原来，地洞和火山喷发，乃至风雪都不是您带来的，是您无法阻止这一切。一切的根源，是偷走了地脉的人。
    地脉不是无缘无故消失的，竟然是被什么人偷走的。
    而后，那个妄图借助地脉获得力量的人，又在背后怂恿无知的人们，让他们动手将失去地脉的谌龙山和雪凤山沉入地下，以此来防止山神报复。
    但是万万没想到，谌龙山和雪凤山山神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当一座神山被沉没后，失去地脉的山神无力掌控山脉，于是灾难接踵而至。
    所有人却又以为这是山神的惩罚，更加怨恨山神，导致一切再无挽回的余地。
    只有背后偷走了地脉的那个人，在害死那么多人后，依旧逍遥法外。
    要找出那个人，找出那个真正的恶人！
    孔凌霄目光一寒，他向着山神伸出手：跟我走吧，离开这里，去找出那些害了您和您的半身的人，结束这一切的噩梦。您也睁开眼睛，看看山下的那群人，看他们到底都是不是小偷。
    山神怔怔地看着伸出来的那只手。
    穿着一身彩衣的苗疆蛊师眼神清澈，没有因为被风雪波及而生出恐惧和怒意，自始至终，他都宛如一个温厚的伙伴，发自内心的担忧着自己。
    他果然像多年前在人类的袭击下，离自己而去的挚爱。
    是他回来了吗？
    第70章 山神之殇5
    山神手指颤抖,她伸出手，想握住眼前的人。但是在指尖触及到人类独有的温度的时候，她的眼神重新恢复怨怒。
    这不是她的挚爱,而是一个卑劣的人类,是那些小偷的后代。
    山神面上怒色勃然,想收回手。
    孔凌霄却合拢手掌,将山神的手握住,将人拉了过来。
    请您跟我走吧。无论什么时候，您都应该活着,好好地活着。我爱的人曾说过，活着的永远会比逝去的重要，这也是逝去的所有的生灵的愿望，请您活下去。
    孔凌霄直接将山神扛在肩上,朝山下跑去。
    山下还有无数平民信仰着您，希望您长长久久的活下去。您是他们的保护神,您没有彻底消失,还能在那片土地张开结界，不就是证明吗？
    山神还有力量,而那些力量，又是因何而来？
    是那片土地，那片山神选择举办鬼市的土地上，还有热爱那片土地的人。
    在鬼市的尽头有一片断崖，断崖的两侧,那里的人们热爱着自己的家乡，努力地繁衍生息。
    那片土地,就是山神的根脚。
    热爱自己脚下的土地,便是为山神注入力量。那些人大约也是知道山神存在的,因为在那里，即使鬼市出现，那里的人类也没丝毫惊恐，他们安之若素的生活着，对待鬼市上的鬼魂一如常人。
    鬼市上，那些魔物和鬼魂之所以幻化形态，也是为了和那片土地的人类交易，他们如此和谐的交流着，在同一片土地生存着。
    山神，是人类与魔物们共同的信仰。
    听到孔凌霄的话，风雪微微一滞。
    那些人类的信仰么？
    被抗在少年肩上的神灵，耳畔不禁回响起多年前，她的半身消失之前温和又眷恋的话语。
    男性山灵的吻烙印在她的眼眸上，因为被人类厌憎而伤痕累累，彻底失去灵力的山灵从身躯里取出一滴血，放入了山神的身躯。
    我是所有人类对你的信仰，我们本为一体，因为你的孤单，我便在您的祈愿下化成了您的伴生灵，陪伴着您。现在，您遇到了危险即将消亡，我是时候重新回到您的身躯了，这也是信仰你的人们的祈愿，请您永远的，带着爱意活下去吧。
    您是雪凤山上最美的花，也是一只真正的雪凤，再大的风雪都不会让您消亡。现在，去让风和雪化成您的羽翼，成为真正的神灵吧。
    那滴血染红了山神的白衣，也染红了她的心脏和眼眸。
    因为半身的湮灭，山神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她不理解半身的话语，也做不到对方期许的一切。
    没有地脉之后，她失去了大部分力量，阻止弥漫开的风雪，她根本做不到。
    她的心已经死了。
    山神最终能做的，也只是用最后的力量将半身的那滴血封住，怀着希冀等待对方重生。
    然而等待了无数年，山灵也没有复活。那滴血，也只是被封印的一滴血而已，唯有山神触碰的时候，它才会宛如活物一样游动着，想回到山神的躯壳。
    山神闭住眼睛。
    时间过去太久了，而自己几近入魔，怨恨遮蔽了她的记忆，她竟是忘了，自己的半身其实是人类的信仰。
    连最后半身的消失，也是因为他们的希望。
    因为他们希望他们曾经的信仰，他们的大地母亲，在地脉消失后，也能活下去，以神的姿态活下去么？
    是信仰啊
    真的是她庇护的人类，对自己的祈愿吗？
    山神不相信，在噩梦轮回中，她终于如愿异能操控风雪，便如真正浴风雪重生的雪凤凰一样，乘着寒意悬浮起来。
    风雪在山神周身聚拢，她的目光穿越时光看到了山下的一切。
    沉入黑暗的谌龙山，面目狰狞包含恶意的道士和恶魔，山下哭嚎的民众。
    所有的人都在怨恨她，诅咒她，期盼着山神的毁灭，他们因谌龙山的消失而欢呼，恶意如此直白，又如此浅显。
    山神目光沁凉，没有丝毫动容。
    她再一次失望了。
    愚昧的山民根本不知道，谌龙山的消失其实代表着更可怕的灾难，气候失控，冰雹降下，庄稼会颗粒无收，这样的灾难会一直延续下去。
    于是饱受磨难的人又会怨恨上雪凤山，认为是山神的惩罚导致如此，故技重施沉没了雪凤山。
    直到发现谌龙山和雪凤山的消失会带来更大灾难，他们也只能在风霜剑雨中承受一切磨难，面对着从深渊里爬上来的无数恶魔。
    是他们亲手撕裂了守护这片大陆的屏障，给入侵的恶魔打开了入口啊。
    山神还能回忆起山下有多少人被至暗的魔气浸染成为了魔物，又有多少魔物借着这个缺口在这片大□□虐。
    她曾心痛过，却无济于事。
    因为在魔物的冲击下，她也步入了死亡，躯壳被魔物吞噬殆尽，留存于世的，只是她得以幸存的意识。
    这样亲手带来灾难的人会信仰她吗？
    不会的，是他们自己召唤来了毁灭和灾难！
    山神回忆起曾经惨痛的一切，恨意再次席卷而来。
    不能饶恕，我不会再饶恕他们。若是当年当真降下天罚，就不会有日后那样无穷的灾祸，我不该怜悯他们的！
    现在，她要亲手毁了这一切，将所有的善意都摧毁，这是这些她曾经保护过的人类欠她的，是他们带来了无止境的灾厄！
    山神身边的风雪重新咆哮着，山体震动，就要向山下冲去。
    此时，孔凌霄也将目光投向山下。
    您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诅咒，恶意诅咒！他们想让我永远的消失！
    山神悲恸又怨怒道。
    不，您还是没听到。是读书声，在您的结界里的学堂里的读书声，您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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