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地上的人们几乎都有了这种力量,他们之中自然偶尔会有比较强大的孩子,但大部分甚至还不如最初的那一个,无论是欢喜还是愤怒,最多也就生出一点微弱的小风。
神明们渐渐忘记了这件小事。
但已经诞生了的东西,并不会因此消失——人和神其实,终究还是有所不同的,神明最大的负面情绪,可能也就是愤怒了吧?毕竟祂们是如此的强大,既不知道饥饿与疾病,也很少感受到身体的痛苦,每日不过是在地上游荡玩耍,疲惫了便躺下休息,天空是屋舍,大地是床铺,世界是他们的游乐场。
但人不是。
人既渺小又无力,饥饿与寒冷,干渴与灼热,疾病与伤痛,初生的无力与老迈的苦弱,活物的一切痛苦都要品尝殆尽,才能抵达死亡的彼岸。
他们会畏惧,会哀伤,会悲恸,会绝望,会嫉妒,会痛恨,会憎恶。
和永恒欢乐的神明相比,他们的喜悦如露水一般短暂,而黑暗如泥沼的情绪却时时刻刻,那些潜藏在人类心中的无数的泥沼们原本不过是永远不会为神所知的短暂阴影。
然而,就因为那么一个小小的赐福。
沼泽醒来了。
当第一个诅咒从阴影中诞生,一切便已经来不及了,对怪物的恐惧占据了人的心灵,而它的形象扩散到哪里,哪里就会诞生新的诅咒,它在言语中生存,在恐惧中苏醒。
无论勇士和被叫来的神明们杀死它多少次。
诅咒依然会回来。
等到人们意识到,连神都无法彻底祛除诅咒的时候,事情便已经走向了无法挽回的终局,‘诅咒无法被彻底祓除’这个概念,随着人们一次又一次地见到它们,被深深刻入了人们的意识里。
虽然掀起人和诅咒之间的战争是日后的事情,但战争的终局早在那一刻便已经注定。
因为足够强大的诅咒能够借着自己诞生的那个概念不断苏醒,也许不会是最初的那个,但它们在诞生的瞬间便告别了死,成为了真正永恒的生命。
某种意义上,诅咒可能比人类更接近神明,这听上去有些可笑,然而却是无法辩驳的事实。
整个世界都因此而笼上阴影,人们开始害怕阴影,害怕死亡,害怕黑夜,害怕一切可能诞生诅咒的地方,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处,除了让神明停留在城市中之外,再没有什么方法能长久地祓除这些不祥之物。
但神是自由自在的生物,即便会因为喜爱自己宠爱的人类而短暂停留,也不可能真正在一座城市里驻足。
于是人们开始祈求。
拼命地祈求,如果祈求不够,那么就奉献,献上自己的财产,自己的粮食,自己的牛羊,自己的孩子们,自己的妻子。
毕竟让家人被神明带走,总比让他们留在地上死于诅咒之手要好,神不在的地方和地狱也没有什么差别。
可惜人类并不知道神明栖息的领域基本等同于另一个黄泉,并没有活人能够在那儿生存,那些被神带走的孩子,到达的瞬间便等同于死亡,再无法回到地上去。
献祭终究是有极限的,没有了家人,没有了牛羊,甚至没有了种子,来年的粮食和财货要靠什么来诞生呢?
于是被留下的人们组成了军队,他们去抢劫别人的一切来献祭。
战火在地上熊熊燃烧,无数新的诅咒诞生,新的英雄也诞生,前者带走生者,后者被赞许他的神明带走。
留下的只有伤痕累累,苟延残喘的胜利者们。
同类的心脏终于被摆上了祭坛。
人们咬牙切齿地称呼他们为败者,失败了家伙不能算同类,只是没有皮毛的裸猿,应当像一头被猎杀的猎物那样躺在祭坛上。
神并没有拒绝,不如说,祭品这种东西,其实是什么都无所谓,神明们在意的仅仅是信徒们的态度罢了,真正全心爱戴自己的孩子,哪怕只给一个野果,神明也愿意冲他微笑。
但人类之中,信念足够纯粹的孩子其实也是很少的,所以他们只能借助别的东西来显示自己的虔诚,比如说丰富多样的祭品。
神也无所谓,毕竟,祂们欣赏战争。
因为战争中必然有原本浑浑噩噩的灵魂被灾难磨砺到散发出强烈的光辉,让他们能够为之驻足,为之赞叹。
战火纷争不息,终于,有一位伟大的国王痛惜这样的世界,他说服了愿意跟随自己的国民们,以整个国家作为献祭,向所有的神明祈求,希望地上再也看不到诅咒的踪影。
神明满足了他。
于是,随着一个王国渐渐没入水中,地上的诅咒们便瞬间消去了踪迹,大地恢复了清明,人们也没了征战的理由,大家疲惫地回到自己空空如也的家中,泪流满面地重新过起曾经没有战争,也没有诅咒缠绕的平静生活。
那样的日子多么叫人怀念啊,也多么叫人沉醉,因此哪怕多年过去,眼角的缝隙里看到了仿佛舞动的影子,他们也要当做看不到,孩子们指着长杆说上面有奇怪的东西,老人们也要捂住孩子的嘴巴。
看不到就可以当做不存在了。
已经不想在面对诅咒的人们这样想着。
渐渐开始有人失踪,但也可能是掉进了山谷,滑入了溪流,或者被路过的野兽袭击,人们尽可能地麻痹着自己,假装看不到那些从阴影里拖走同伴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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