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之际,气候回暖,万物复苏。
萧氏于躺椅上朝颜倾辞慈蔼招手:“来,辞儿,到祖母这里来。” 颜倾辞方迈出几步,下一刻,眼前场景调换,祁军在颜府烧杀抢掠,萧氏气急攻心,活活殁在了堂中。
颜倾辞被祁军追到江边,纵身一跃,再睁眼竟已顺水飘浮到了楚陵城内,溪岚将她捞上来,欲回府躲避,不料楚陵侯府也已遭难,只文琴墨月带着绮梦流绥两个小丫头逃了出来。
一队祁军受墨台揽月之命来楚陵搜查穆朝遗脉的下落,几人被穷追不舍,墨月自告奋勇与溪岚换了衣裳,意欲引开追兵,文琴不放心她一人遂与之同去。
城内流民蜂拥向城门口,外头驻扎的荀军统一放箭射杀,溪岚见不能从此出去便领着她们到一处水门下,苦苦求了船家才使他应允带上她们逃命去。
水门的水通向墙外护城河,船靠岸后,不远处的荀军看到有人逃出城外,百步外就追过来。
人太多溪岚难以照拂,便将两个小丫头藏进附近一被烧成废墟的村庄中,她带着颜倾辞引走追兵,一路逃至莫愁湖边。
二人纵身跃下,颜倾辞不识水性,溪岚抱着她游了一顿饭的功夫,将人成功带上岸。
画面一转,楚陵城内尽是烽烟,文琴的尸首就躺在不远处,睁着眼,身上插着一柄长矛。墨月被敌军追上,一把大刀对着她的面门就劈了过去。
“不——!”
颜倾辞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她打眼四周,见皆是土墙灰瓦,穿鞋下榻,推开屋门,外面是土墙围成的简陋院子,地上到处是黄土,院中有一口水井,溪岚正在井口处洗着衣服。
被溪岚折回头救出来的绮梦流绥一人拎着衣服一头,懂事地帮她拧开水渍。
“小姐醒了!” 两个小丫头瞧见推门而出的颜倾辞,站在井边兴奋地喊了一嘴,手里还握着滴水的衣物。
溪岚停下浣洗的手,盯着扶门女子的苍白面色与微红眼角,哀默不语。
“文琴呢?墨月呢?”
溪岚从矮木凳上起身,面色沉重,正想着怎么安慰她,颜倾辞从她为难的神情中洞悉她的潜意,心中已然知晓两人定是凶多吉少。
料想也是,城中除了祁军,还有荀王的军队,她们一介女身,碰上两方中任何一方,皆不会有好下场。北渊人的凶残,她在颜府时已经尽数领教过。
祖母、文琴、墨月、大姐姐……及颜府与楚陵侯府一众的仆人丫鬟悉数命丧贼人手中。想到此,颜倾辞不禁握紧拳头,狠狠砸向门框,心内痛骂自己无能无用,与虎谋皮不成,反倒累及家人。
情绪过激之处,她剧烈咳嗽起来,近而胸腔一阵气短,骨头缝里都泛着寒意。
溪岚见状将湿衣物交给绮梦流绥,擦了擦手,上前扶住好似顷刻要跌倒的人,搀她回榻上躺着,阖上木门,回首就见她泪留满面地抽噎着,承受了太多的瘦削双肩如今失了支撑般坍塌下来,隐忍的抖动着,令人不由为之心疼。
溪岚看见她如今模样,想起了七年前的自己,也是这般绝望茫然、孤苦无依……
“你两次下水落了病根儿,不宜过于激动。”
颜倾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本就心情悲愤,又染了风寒喘症,见溪岚撞到刀刃上,便拿她开锋道:“仇人之女落得同你一样的下场,你得意了?”
“你这样想?” 溪岚皱眉,拉开门,“那我走便是。”
颜倾辞心知自己用词不当,但胸腔又憋着一股火气不发不行,见对方如此做法,她更是委屈到无以复加,脸上玉珠滚落得愈发厉害,呼吸从急促到渐渐喘不上来气,双手紧紧拽着衣领处,嘴唇发紫,指节泛白。
溪岚见状复阖上门,坐至榻边,右手抚她胸口为她顺气,左手抬起她的下颌,叫她身子前倾张开嘴,一边让她莫激动,一边吸足气吻上她的唇,口对口地输着气。
几次之后,颜倾辞情绪稳定下来,靠在溪岚怀里微微喘着,嘴唇也恢复了红润之色。
“你肺中进了水,要好生调养,不宜动怒,否则极易呼吸衰竭而亡。”
“你说得轻松,眼瞧着亲人命丧黄泉,怎能不动怒?”
溪岚没有回答,她是经历过这种事的,所以极易感同身受。抱着怀里柔若无骨的女子,她止不住想起北渊灭穆的那日,皇宫四处是血,护送她出城的侍卫宫女一路被追杀殆尽,她是扮作死尸、趁北渊人不注意才从河里偷游走的,最终被人贩子卖给奴隶主,成了楚陵侯府的待年媳。
“哼,错了,我不该怪你,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 颜倾辞闭上眼,泪珠自眼角簌簌滑落,“谁叫我自以为是,什么算无遗策、谋无一失,什么九州第一才女,纵使有通天的经纬,在强权面前也都是一文不值的狗屁!”
“你走罢,” 她突然道,“六泉山义军不能群龙无首,你该回去,为他们坐阵助威。”
溪岚抚着她的背,搓了搓她冰似的手,打定主意道:“我不会走,你眼下身子这般境况,我也不可能走。嬷嬷生前最担忧你,我照顾你是帮她完成她的遗愿。穆军有我无我意义不大,我于他们不过是个幌子。你如今才是最离不得我的,此处距都城不远,待你身子见好后,我方能安心回六泉山。”
颜倾辞睁开眼,愣愣望着她,问:“若是我永远不见好呢?”
溪岚面色未变道:“我便照拂你一辈子。”
一失足成千古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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