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开学,学院事务挺多,往往晚上10点钟,许鹤苓才下班到家。
许陶然在琢磨着不住校的事,好容易才在一个周五晚上找到时间,钻进书房,趴在自己那个书桌上,“爸爸,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许鹤苓放下书,“什么?”
许陶然抿嘴斟酌,然后开口,“开学我不想住校,想在家住。”
“怎么了呢?之前不是想住校嘛?”
年轻的眼睛本来就格外有神彩,又在灯光底下,越发潋滟水亮,似乎能照映出脸颊的红,容易看得人恍然。
“我没住过校,之前不觉得怎样,现在马上开学了,一想到和那么多陌生人住一起,就心慌慌的。”
“学校本科生四人间宿舍,有独卫热水空调,硬件设施都很齐全,室友来自天南地北,经过一个熟悉的过程就好了。”
“那家里清净自在,你不也说了嘛,家里有我俩才是完整的。”说完,许陶然抹开眼,腮上红嘟嘟的,“你也习惯就好了么?”
许鹤苓心潮微动,也愣神,还没有过晚上他在家,许陶然在外的情况。
虽然今年文学院的宿舍和他们小区只隔了两个公里,一想象入夜的灯火,也会显得过分的遥远寂寥,让人牵挂。
可是,他还是坚持,“不管爸爸习不习惯,都得让你住校。大学是真正打牢学问根基的时候,爸爸的书房已经太小,只有图书馆值得你去坐冷板凳,还可以遇见随时随地一起讨论切磋的伙伴。
而且在书本之外,学校还给你们安排了各种社团活动、比赛事宜、讲座晚会,要亲身参与。这些大学淘炼不可或缺,却恰恰缺乏强制性,‘在家’和‘去学校’的比较起来,‘在家’是舒适区,更容易引起堕倦。
你正年轻,不管是培养心智、学问还是能力,正是下一分钟功夫就能获得十分进益的时候,更要选择有利时间规划的生活方式。”
许陶然扯扯嘴角,她爸爸不愧是当领导的人,分秒之间就这样长篇大论,话说到这个地步,那就是寸步不让的意思了。
她爸爸就是这样,触及原则的时候,对她那是绵里藏针的严厉。
*
报道那天,许鹤苓是陪了一程的。进了宿舍,一个位置收拾好了,人不在,一个桌子上只放了行李,剩下的两个空位,许陶然选了靠阳台的那个。
许鹤苓站在地下,看许陶然在床上铺被褥,把床褥、枕头、被子,收拾得清爽井然。
他突然觉得许陶然的过往在“清零”,她自己的人生正式开始,不能避免地要与他渐行渐远。
“只要你追求卓越、争创佳绩,江东大学可以提供支撑你奔赴梦想彼岸的任何平台。”
这是今天学校门口的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的宣传片里的话,很能激昂志气,许鹤苓此时却产生悲喜交加的真切触动。
帮许陶然买齐生活用品,许鹤苓就回了学院,东西由许陶然自己收拾,想想宿舍生活她就心累又心怵,第一天算大半都花在宿舍调整心情。
这样一天下来,四个人都打上了照面,许陶然情绪恹恹的,对面床那个女孩子的名字令她印象深刻,叫柳梦娣,活泼爱笑,笑起来双眼弯弯。
另外两个,一个安静腼腆,有个与性格很相契的名字,冯雅。一个前面短发,后面却扎着一个小辫子,穿着很中性,叫沉婷。
晚间许陶然上床时,收到她爸爸和方晓禾微信。
她爸爸说的是“今天才知道有这个,如果遇到需要紧急用钱的情况,就直接用爸爸的卡。”
上面是赠送的一张微信支付亲属卡。
许陶然握着手机,她什么都不缺,可被许鹤苓惦记着,心里又暖又痒,扭着身体在被子里蜷起来,抿嘴笑,“爸爸,明天可以一起吃午饭么?”
“明天上午爸爸要开会,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晚饭呢?我可以去叁食堂。”
第叁食堂是离艺传学院最近的食堂,她坚持再叁,许鹤苓没法拒绝了,“好。”
跟许鹤苓说完,许陶然才看方晓禾的消息,问她住校习不习惯?有没有趣?
她回道,“感觉良好。”
“???你后来不是不想住校,硬被你爸赶去的么?”
“你不懂的[坏笑]。”
*
第二天,学院安排了中文系的新生见面会,主持会议的辅导员站在演讲台后面,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有多少人是被调剂过来的?
齐刷刷,底下叁分之二的学生举了手,速度之快,遗憾和不甘可以想见。
许陶然瞅了瞅同宿舍的人,除了沉婷在漠不关心地低头玩手机,就自己没有举手。
辅导员对台下笑得更深,出现这种局面,应该是意料之中,所以才故意以开始那个问题作为开场,“在大家眼里,文史哲是最没用的专业,所以这是我们每年都会面对的局面。”
柳梦娣转过脸问许陶然,“陶然,念中文就是你本来的志愿么?”
恰巧台上的老师也在问这个问题,“有没有同学是立志报考中文系的?”
“我!”前排的一个男生,挺胸直臂,手举得高高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老师也请他说一说。
“因为我觉得念中文系的人,就算讨饭也是一个左手破碗、右手诗骚的乞丐。”
回答让整个阶梯教室的人哄然绝倒——除了许陶然。
可能是因为许鹤苓言行的耳濡目染,在她的意识里,读书人的典范是既能出世又能入世的,所以这种看似浪漫超然,实则虚无的书生意气,她不大称赏。
从小被许弗言带着东看西看,她对什么都感兴趣,碑文楹联、状元试卷、作弊夹带……
她又是文科生,许鹤苓告诉她,中文专业里的文献学是深入研究这些的基础,人文社科类,哪个方向的研究都需要有文献学知识,所以在填报志愿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填报汉语言文学专业。
*
许陶然往日没少跟着许鹤苓吃食堂,可今天一坐下,他俩好像又多了层师生关系,还是天差地隔的那种。
“昨晚在宿舍很不习惯?”许鹤苓仍当她是女儿一样关心。
“没有。”许陶然捻着斜靠在手里的筷子,情绪催动下,“就是想跟你见见面,吃吃饭。”
许鹤苓神情微凝,很难看出变化,但是明显有种突然安静笼身的感觉。
“许老师,然然。”很清脆欢快的女声,许陶然一听,没冒出名字,又熟悉得一下子就知道是谁。
李依依端着餐盘,坐到许鹤苓身边,短衫热裤,露出一截小腰,靠近师长,那么自然。
许陶然停下筷子,静静盯着她,对方没半分不自在,依旧对她笑脸,眼睛却很奇怪地把人看得远,仿佛许陶然是叁个人里不相干的外人。
许陶然眼风一拐,白了眼她爸爸。
“后天省赛结果就出来了,我感觉好紧张。”
语出,许陶然心里更是天崩地裂的不痛快。
李依依的话是对许鹤苓说的,却连个“许老师”的称呼也没有,自然随意得像跟个朝夕相处的亲密平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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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里藏针的严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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