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崔珩走近时,只能看见他浑身的泥沙。
“你们是从哪里摔下来的?”
他问,声音清琅如玉。
崔璟脸上满是泥沙,睫毛上也沾了不少,他趴在地上抬头,看清了来人。
是二弟。
他的血亲。
崔璟喉间一阵翻滚,“二弟”两个字极想喊出来。
但当看到眼前被山风扬起的一角玄色的大氅时,他又怔住。
那大氅是云锦的,上面还用金线绣着云纹。
而他穿着被泥沙浸满的短打,脸上还被树枝划出了一道道伤疤。
甚至不久前,他自以为深爱他的未婚妻,都不认他,更要杀他。
崔璟愣了片刻,慢慢又垂下了头:“东……东坡。”
他沙哑地挤出两个字,虚弱地指了指东面。
崔珩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陡坡。
此时天上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山顶上方的天雷声轰轰,看起来要下雨。
山路本就湿滑,再下雨,就当真不能进山了。
崔珩虽心急救人,却也不能拿更多人的命做赌注,他必须赶在下雨前找到人,否则就只能下令撤退。
若是撤出去,下雨加上山中险峻的环境,陆雪衣恐怕当真凶多吉少了。
“所有人,往东坡去。”
崔珩沉声吩咐道,并未再多看那地上的人一眼。
只是快步离开的时候他才想起地上那人,又指了一个卫兵:“你留下,把这个人带回去,不要让他死了。”
崔璟听着他沉稳的指挥,愈发觉得这个弟弟长大了。
他带了那么多人去找,陆娘子应当会没事吧。
但想起那金线勾边的大氅,崔璟拽了拽身上皱巴巴的短打,又拒绝了卫兵的帮忙,只是垂着头压着嗓子道。
“多谢大人好意,我自己能走,如果可以,劳烦你送我到西市便好。”
***
雪衣是摔下去的。
那坡极其陡峭,她身上被藤蔓剌出了无数道细碎的伤口。
不知滚了多久,她脑袋一疼,似乎撞到了某个盘踞的树根,登时晕了过去。
好似晕过去了很久,猎猎的山风夹杂着枯叶打过来,抽的她脸颊发疼。
直到一滴水砸到了她手臂上,她才微微清醒。
睁眼是黑稠的天幕,月亮被遮的只剩一点微弱的光。
好黑,好冷,快下雨了吗……
雪衣抬手,果然从微弱的月光下看到了一点水渍。
下雨了可就不好办了。
她闭了闭眼。
她们发现她丢了吗,有没有人来找她?
这山里这么大,他们不会放弃了吧?
王景呢,去哪里了?
四面好吵,仿佛有狼嚎,还有什么别的声音,但是风声太烈了,她听不清。
她迷迷糊糊地想,头还很疼时,又一滴水砸了下来。
雪衣睁了睁眼,再看,却正对上了一双幽绿的眼珠,仿佛暗夜里的鬼火,直勾勾地盯着她。
雪衣呼吸一窒,瞬间清醒过来。
——不是下雨,是狼,狼的口涎滴到了她的手臂上。
撑在地面上的手瞬间抓紧,雪衣瞳孔放大,呼吸却不敢用力。
那站在山石上的狼似乎发现她醒了,一双幽绿的眼睛愈发逼人,从山石上一跳,朝她一步步逼近。
雪衣眨了眨眼,这会儿才看清这是一头雪狼,浑身皆是雪白的毛,唯独眼睛是绿的,牙齿极其锋利,像这样凶狠的狼一旦扑过来。
只需一口,这狼便能生生咬断她的脖子。
雪衣屏着呼吸,不敢激怒它,只双手撑在地上,一点点往后挪。
这狼却好似并不着急,她往后挪,它也跟着逼近。
这会儿一缓过神来,雪衣似乎还能闻到这狼呼气时的腥臭气。
雪衣极度恐惧,浑身都在泛疼,又不敢站起。
她双手巴着地面往后退,退了几步,却后背一疼撞到了树上。
她回头一看,这才发觉,再往下,就是极其高深的悬崖了。
原来她是摔下来时是卡在了崖边。
只差三步,便要掉下去。
雪衣看了一眼望不见底的深崖,这会儿又后怕起来。
跳下去?还是被狼吃?她根本没有活路。
雪衣双手都在颤抖,胡乱摸到了一个根树枝,立马捡了起来挡在了身前:“别过来……”
谁知这样越发激怒了那狼,那狼瞳孔一放大,忽然腰身向后弓起,冲她龇了牙,喉间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雪衣身体瞬间绷紧。
濒临生死的这一刻,她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
但不知哪儿来的亮光一晃,那警觉的竖耳,紧接着呲着牙一转身迅捷地逃离了。
是谁吓走了狼?
雪衣睁开了一只眼,远远地只看见了暗夜里有一团逼近的火光。
雪衣已经被吓怕了,见到了火光也不敢以为是来救自己的。
兴许是那几个人找过来了,兴许是不怀好意的猎户?
她抱着膝,靠在树上屏着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当那火把放下来猛然一逼近的时候,雪衣立马埋进了双膝间,蜷成了一团。
“是你吗,陆雪衣?”
头顶上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雪衣抬头,火光照亮了她的脸,也照亮了前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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