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民军中，牛皋和辛赞最擅统领乌合之众。这一次他从太行山拉出十万大军，真正能够和金人硬碰硬的精锐只有三万人，还要算上傅选的骑兵师。
    若是换了一般将领，领着这样的军队，就是有胆量长驱数百里挺进燕云，估计也会在异族铁骑的第一波进攻下彻底崩溃，作鸟兽散。
    但牛皋领着这样的大军，硬是杀进了蔚州境内，直接在那片开阔之极的平野上列下阵势，等待着金蒙联军杀来。
    这是一片没有名字的平野，本地人叫它大草坡。但此战过后，这片平野将拥有一个赫赫有名的名字，“杀胡坡”。
    金军斥候把牛皋的行军速度告知奔睹和合不勒。他们两位都是身经百战的将领。立即命令轻骑全速前进，试图在牛皋列好阵势之前突击护民军。至少也要骚扰牛皋的布阵速度。
    合不勒此前一直在草原上打仗，对付的全是飘忽不定的轻骑，还真没和正规的步兵军团交过手。不过合不勒知道对付步兵的决窍。如果可以在步兵行军途中发起攻击，一万骑兵足以干翻十万精锐步兵。如果步兵列好阵势，扎好大营，骑兵依然占了先天优势，可战可走。骑兵面对步兵，几乎可以说是占了天然优势，几乎可以说是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金将奔睹，更是宗望麾下大将，无论是第一次破宋，还是第二次破宋，皆是宗望的先锋将军，不知道击溃了多少宋人步军，勇敢民壮。
    不过他们还是低估了牛皋的统军能力。利用三万护民军精锐，夹杂六万太行义军，牛皋只用了不到三个时辰，就在平野之上扎好了一座步兵大营。
    金人轻骑早早杀到，却被傅选傅庆领着骑兵师杀退了二十余里。随着金蒙大军逼近，傅选傅庆也没硬拼，而是催马回阵，把近万骑兵分为三路撤回，大营两侧，各备三千骑军。大营中央，配备近四千骑军。
    和岳飞在白水河边设下的硬寨不一样，牛皋布下的明显是一个防卫很不严密的大阵。毕竟这个大阵方圆十余里，由十二个小阵拱卫中心的核心大阵。
    据守左翼军阵的正是王贵的步兵第二师。王贵这阵子特别失落，他本是和岳飞共同起兵的乡党，如今另外几人无不名扬天下，身据要职，他王贵却默默无闻，反而成了半路来归的牛皋部下。
    王贵怀疑自己和赵构有所勾连的事传到了岳飞耳中。去年中秋节的军议上，他特意私下里找到岳飞，承认了自己行事不周。岳飞没有惩罚他。
    岳飞告诉王贵，咱们是师兄弟，又是一起长大的同乡。如今我们走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赵宋官家从骨子里鄙视武将，所以才弄得天下大乱，血流成河。如今咱们可以改变天下大势，就应该同心协心，把这个被赵宋踩到泥土里的民族重新拉起来，傲立于华夏大地。
    王贵知道岳飞为人，既然岳飞亲口承认不惩罚自己，他也就不担心岳飞给他穿小鞋了。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王贵派人把父母亲族，全部从襄阳接到了应天府。
    他也深知自己去年的功劳太过微小，自己还能安坐师长的位置，已经是岳飞看在师兄弟的面子上。所以他憋足了劲整训军队，试图在和金人的战斗中一鸣惊人。
    此次牛皋率十万大军挺进燕云，王贵知道自己扬名的时候到了。毕竟十万义军，真正能打的也就是步兵第二师。望着数万金人铁骑前来的赫赫声势，王贵面不改色，只有眼睛深处，透出渴望战斗的炽热气势。
    据守右翼军阵的正是闯先生率领的步兵第五师。
    闯先生手持长刀，立于军阵之前，回首打量盔甲鲜亮军列整齐的万余弟兄，闯先生心里充满自豪。
    半年之前，万余弟兄还都穿着破破烂烂的军服和金狗拼杀。每次都被兵边远少于他们的金人杀得大败。自从正式归入护民军旗下，列入燕云军团，万余弟兄直接变成了军甲齐全的精锐。这几个月虽然没有打仗，但凭借一天三餐顿顿有肉的军粮供应，闯先生硬是在浚州一带往死里整训自己的弟兄。现在他坚信，他的步兵第五师不惧任何军队。
    今天，到了他为万余弟兄正名的时候了。
    面对数万骑兵冲击的浩大阵势，闯先生命令百余小旗，传达他的军令。“钉在原地，就是战死，也不能后退半步。”
    闯先生当然知道今天会有很多弟兄死在这里。因为他知道牛皋的战略意图。牛皋之所以不扎硬寨，正是想让金人以为有可乘之机，毫不犹豫地全军冲杀。只有那样，牛皋才能让十万义军和金国大军打成一团。也只有打成那样的境况，护民军才能有速胜的机会。
    面对护民军连栅栏都没架起几道的大阵，刚刚赶到此地的奔睹顾不得喘息，立即命令全军突击。四万异族铁骑，在燕云的大地上分成了十股，四面八方突击护民军的大阵。
    这是蒙兀人第一次和女真大军配合作战，但他们却配合得极为巧妙。蒙兀人多是轻骑，所以分成八队，一波波地冲向护民军。距离护民军营地百余步时，突然横着掠过，同时挽弓抛射。长箭如雨，遮蔽了天空，带着尖利的破风之声，落向护民军士卒的头顶。
    正是蒙兀人最擅长的抛射之法。
    在原来的历史上，成吉思汗的铁骑用这一招横扫欧亚大陆。但这种战法也并非不可抵挡。只要被抛射的一方军纪严明，甲具坚利，这种抛射也就是起个扰乱军心的作用。岳家军后人，南宋末期的军神孟珙照样打得蒙古人丢盔弃甲。可惜赵宋对武将的忌惮已经刻在了骨头深处。孟珙连胜几仗，当即被拿下军权，去后方养老去了。至关重要的河洛之役，竟然让一个抢功心切的文官指挥，结果又是全军覆没，尽丢河南之地。孟珙死后，川陕路的大帅余阶同样打得蒙人寸步难进。可惜余阶的运气更差，直接被文官集团给弄死了。
    护民军和孟珙的军团谁强谁弱，暂时不好比较。若论军甲配备，护民军绝对远胜孟珙军团。护民军的辖区之内，几乎九成的铁器都用在了军队身上。
    无论是王贵的步兵第二师，还是闯先生的步兵第五师，全都身着铁甲，头戴铁帽子。蒙兀人的大箭漫天落下，撞在坚实的铁甲铁帽子上，也只是听了一阵响。除了极少数被铁箭刺进大腿的倒霉蛋，大多数士卒真可以说是不动如山。
    蒙兀人一连抛射了三次，依然没能让护民军的大营有一点骚动。
    合不勒还不死心。他命令军将再给护民军大营送去第四次抛射。
    因为前三次抛射，护民军大营一箭未发。第四批蒙兀军队放松了警惕，竟然冲到了护民军阵五十步之内。
    看到蒙兀人如此大意，大阵两翼的王贵闯先生全都露出了残忍的笑容。天杀的胡狗，竟敢如此轻视我护民军。真以为我们护民军的弩手是吃素的吗？
    岳飞极为重视步弓手的作用。护民军一个步兵师共有一万二千人，光弓弩手就有六千人，占了兵员总数的一半。
    他们之所以对蒙兀人的前三次抛射不作理会，正是为了引诱蒙兀人放松警惕。
    和合不勒并马而立的奔睹看到蒙兀人如此贴近护民军大阵，顿时脸色一变，大声说道，“快把你的人马撤回来。护民军弓弩之强，天下无双。”
    合不勒愣了一下，正要命人吹响牛角号，让军队和护民军拉开距离时，护民军的弓弩手已经发威了。前面的三排长枪手蹲伏于地，后面的十二排弓弩手齐齐发威。三千步弓手用长弓进行抛射，这种长弓，可以杀伤三百五十步之外的敌人。三千钢弩手则用步兵弩平平射出，直接在阵地前方布下了一个立体的死亡陷阱。
    负责抛射的都是蒙兀人的轻骑，只有五分之一的人披着铁甲，其他人大多只裹着皮甲。面对威力强大的长弓硬弩，顿时惨叫连连，一骑接一骑的落马。
    等到他们终于跑回本阵，清点人数，只这一轮弓弩，就给他们造成了五六百人的伤亡。
    “好强的步兵大阵。”合不勒倒吸了一口冷气，把目光投到奔睹身上。“奔睹万户，我军皆是轻骑，想破护民军的大阵，还是要靠你们的重甲之力。”
    奔睹毫不推辞。催马赶到自家的军队之前，马刀向前一举，大声喝道，“儿郎们，拿出我们女真铁骑的勇气来。冲破南人大阵，所有战利品，皆归儿郎们所有。先破营者，赏银一万两。”
    一万披着铁甲的女真铁骑，同样分成十队，一个波次一个波次地向着护民军左翼冲杀。奔睹采用的正是骑兵精锐硬磕步兵精锐的经典战法。
    宋太宗北伐燕云时，契丹军神耶律休哥正是用这种战术，牺牲了五个皮室军的千人队，终于把宋人大阵冲开了一个缺口。随后四万五千骑军从缺口涌入，一战覆灭柴荣精心整训而成的二十万禁军精锐。
    这种战术，比拼的就是双方兵将的勇气。宋人大营之所以挡不住冲击，正是因为后方的太宗亲将先行逃跑，使得军心动摇，才给了耶律休哥一战封神的机会。
    而护民军大营之中，坐镇中军的是牛皋，坐镇后军的是红眼张威和忠义赵云。这些人都是宁折不弯的性子，绝对不会因为慌乱而逃跑。
    面对金狗大军不计生死的疯狂冲击，护民军的步兵大阵开始出现伤亡了。护民军的弓弩再厉害，也不可能拦得住上万铁骑的集体冲锋。只要有数十骑冲到长枪阵前，就算杀死他们，也不可避免给长枪手带来伤亡。
    第一个女真千人队冲到了长枪阵之前，凭借战马的冲击力造成了枪手小半伤亡，随即全军覆没。
    第二个女真千人队接着往上冲。这一次战果更大，直接冲垮了前面三排长枪手，并给后面的刀盾手造成了惨重的伤亡，方才被全部歼灭。
    身为宗望爱将，这个时候的奔睹展示出了一个猛将的铁血。他挥动马刀，指挥第三个千人队冲杀上去。
    面对金人如疯似狂的攻击，向来不服气金人的合不勒不由得暗暗心惊。他立即知道，不管自己多想与金人争锋草原，至少目前还不是时候。只要金人的这波猛将锐卒不老去，不堕落，金人就是雷打不动的草原之主。蒙兀汉子虽然勇悍，但还比不上如今的金人。
    奔睹催马赶到合不勒阵前，红着眼睛说道，“可汗要做好准备了。护民军的大营快要崩溃了。牛皋此人布阵极快，你们的轻骑千万要随着我军冲杀开的缺口一涌而入，要不然我们可能会吃败仗。”
    合不勒大声应诺。
    奔睹就是不说，他也不会错过战机。不说其他战利品，单是这些护民军士身上黑得发光的铁甲，就足够合不勒全军押上，赌一把大的。
    王贵想不到金狗大军竟然把他当成了软柿子，竟然把突破点选在了他的左翼。王贵有很多办法挡住奔睹的大军冲击，但他没办法违抗牛皋的军令。
    开战之前，牛皋就说了，无论敌方骑军向着哪个方向攻击，被攻击方在做出足够激烈的抵抗后，必须给敌方骑军让出去路，只要能够让数万敌军全部冲入护民军的大营，就是大功一件。
    所以王贵在歼灭两个女真千人队之后，挥动令旗，让麾下士兵以都为单位，逐次聚拢，让开了女真大军的冲击之路。
    王贵的军士摆出的还是撒星阵。奔睹虽然看出来了，却没喊破，也没有丝毫畏惧，裹挟着合不勒的蒙兀铁骑杀进了护民大阵。
    虽然岳飞用撒星阵击败了完颜宗弼，并在黄河岸边阵斩了蒲察石家奴，金人依然没把这种战法放在心上。
    原因很简单，凭借骑兵的强大冲击力，足以冲毁三倍于骑兵的撒星大阵。前面两次之所以没能战胜岳南蛮，只是欠缺了一点运气。宗弼之败，败在毫厘之差。蒲察石家奴虽然死在了岳南蛮剑下，但岳南蛮也险些力竭而亡。
    一众金人大将经过反复商议，依然认定撒星阵对统兵将领要求极高。护民军中，能够有效运用撒星阵的只有岳南蛮一人。其他的将领如果胆敢摆出此阵，绝对是全军覆没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