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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钱财动凌心

    凌家的车驾,是在国公府的角门外停下。他们以前常来看凌姨娘,熟门熟路地把车赶进角门,在进门内就有的一小片空地上停下。
    辅国公不允许他们直闯二门,那是贵客和受尊重的老人才能有的待遇,凌家已成习惯,在这里下车。
    前指挥使凌老爷下车后,眼睛转几转,对着院中经风雪愈寒的青松翠竹,没头没脑来上一句:“都有什么人在家?”
    家人现在眼睛里没有他们,对于他的问题就没有随即回答的心,因不慌不忙而从容,因从容而回答得周全:“您想见谁?”
    凌老爷噎住,这种大不如以前的滋味儿让他浑身上下没一处舒坦,好在他肚子够圆,忍耐也有。摆出笑容,和家人打听:“这府里国公在?”
    “在。”家人纳闷。
    “公子们都在?”
    “除大公子不在,别的都在。”
    凌老爷打个哈哈:“姨娘们都在?”
    家人现在不是顶顶的恭敬他,这就微变面色:“凌老爷,这话可不能乱问吧?”你一个外男,如果没有事情而又不是亲戚,当国公又不在的话,进门就问我们家的女眷都叫不合适,何况你还问的是房里人?
    家人抵触的微瞪起眼,你当你现在还是正经亲戚?进来就能问东又问西。
    国公府忽然有了规矩,外人不用说是极不习惯。
    凌老爷心想这是怎么了?“凌”这个姓,今年大凶大触霉头不成
    他的官职是由项城郡王而来,又因为伍掌柜的假扮他的人打宝珠主意而落马。带累儿子拖累亲戚正没处诉冤枉,姐姐又让国公给收拾,这奴才也就跟着看不上自己。
    凌老爷心中闷闷,略一迟疑,家人就催促上来:“哎哟喂,您是走还是不走?我还有事呢?”他不但这样说,甚至还乜斜起眼,那瞧不起看不上的表情摆面上:“都像您这样,我一天只当一桩差事,上哪混赏钱去。”
    凌家父子三人面面相觑,从没有过的异样升起在心中。这异样是现代有的一个名词,叫危机感。
    他们还能忍住,凌夫人和两个媳妇就忍不住。大奶奶和二奶奶刚才就没有吵清爽,这就把个小腰一叉,怒道:“狗奴才,凭你也敢小看我们!”
    “我就是狗奴才,也不是奶奶家的狗奴才,奶奶想骂人,回你家去好好的骂!”家人语气更呛,先不说男对女,就是凌家的亲戚好歹不是家人般身份,算有个尊卑,但家人这也就不论。
    冷笑道:“眼神儿不好,没看到这是什么地方?国公府!但有找事的人,我虽不是狗奴才,放几条狗出来,倒还能侍候。”
    两个媳妇气得也噎住,凌夫人见家人横劲上来,也干翻白眼没了脾气。
    凌老爷是被逼无奈,无可奈何的一句话表明心思。他眼睛乱瞟,心思惶然地问道:“国公的亲戚,袁家的那将军在不在?”
    “噗!”
    家人喷出笑声,随即他大笑几声,调侃道:“原来您是怕袁家表公子,您放心,他在自己家里。”
    这就在前面带路,嘴里嘀咕不停:“怕他也对,去年打劫袁家奶奶,不就是您干的好事。”
    凌大人火冒三丈:“那不是我!”
    “是与不是,公堂上是这样判下来的。行了,您只管进去吧,表公子如今是大将军,哪能让您随便遇到。”家人在这里泛了个坏,这趟没赏钱不是?
    那也不用告诉他,表公子虽然不在,他家奶奶却在。
    他既然没有问,自然也不用说。
    就这样带他们进去,在那小客厅外候着,家人进去回话,国公夫人说请字,宝珠避到黑色狩猎图的大屏风后面去。
    宝珠有点儿预感,怕凌家的人见到自己就跑,这就没法子谈二姑娘出嫁的事情。
    ……。
    离腊月不远,街上行人川流不息。行人中,有一个人步子轻快走在其中,正是万大同。邻街的铺子里,伍掌柜的从二楼往外看着,踱步又回楼上。
    这是他管的其中一间铺子,二楼上放置不用的柜台货架,另外有一张剥了漆的朱红方形雕花桌,旁边坐着一个人。
    他背对楼栏杆,光线就从他背后照过去。他的手边放着一件蓝色紫金团花的外袍,做工精细,不是平民之家能有。
    伍掌柜在他身后纳罕的道:“没想到,万大同竟然是国公的人。”说着,在他侧脸儿方向飞起一瞥,像是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嗯,”那个人淡淡回他。
    伍掌柜的在他对面坐下来,脸儿对着楼外。皱一皱眉头,把他几根山羊胡子一扯,手指轻捻,面有忧愁地道:“国公骤然发难,事必有因啊。”
    “嗯。”对面那人依然淡淡。
    “凌家这指挥使也倒台,山西这里,我们又失去对一个卫所的控制。”伍掌柜的有点儿抹冷汗。
    对面那人冷笑,嗓音清越:“当初你家郡王是怎么看上凌家!无用无能不说,还尽会惹事!”面对他的指责,伍掌柜的不太自在,扭扭脖子,倒为凌家说句话:“这次是我没想到,我连累的他。”
    “他三岁吗?还让你连累!”对面那人腔调中带足瞧不起:“他虽然不是都指挥使,也在这职位上呆上好些年。让人一审,就百口莫辨,撤官的折子还没有到京里,先就老实回家呆着,直到摘印。他也罢了,你说让你连累的,他儿子呢?他家那几个倒霉亲戚呢,也一样无还手之力?”
    他轻拍桌子,有难以忍耐的怒气:“能用凌家,可见你家郡王二十年前就愚蠢!”
    语涉项城郡王,伍掌柜的眸子一急:“您这是怎么说话?”
    “用凌家这废物,难道聪明?他杀雷不凡,又为什么!”
    “这消息不是早解释过,府里的先生们都证实是雷不凡自己露出马脚,郡王三堂六审,他熬刑不过自己死的。”
    “哼,这种鬼话你少来骗我!雷不凡要不是速死的,不会没有话留给我。”他有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掌,是世家子保养得当的那种。
    手指骨节匀称,轻轻滑在桌面上,敲上两下,又指责道:“找你们,真是我家主人瞎了眼!”
    伍掌柜的干笑两声,似解释又似推脱:“我只是管事的,只想不愁钱用,钱财能积攒到下一代上。您和郡王全是干大事的,呵呵,做大事的人。”
    “大事?倒不敢夸口。不过这天地间看似茫茫雪白,却暗藏多少污秽。我辈锦衣玉食,得天地福气自小儿生在富贵中间,食肉靡不敢忘来处,不敢不为这大千世界做些打算,出些力气。”
    再把桌子“叮当”一敲,指上扳指碰到桌面。
    他轻声又道:“但是,凌家那种,以后让你家郡王不必再青眼有加。”
    伍掌柜掀掀眼皮子,拿这个当作回答。他心里不解,从他找上自己以后,口气就大得好似颠覆天和地,又打出一堆的好听口号。
    什么为黎民,为百姓,为正气,为清扫…。
    你是吃饱穿暖撑到!伍掌柜的这样想他。横竖呢,不过你也是争嗣位,龙大公子也是争嗣位,我家郡王呢,也是争东西兵权和权势等,你们没有不同,中听话说得太多,也不能把你那白脸再抹上一层白漆。
    他想我就是个下人,郡王抬举我,让我当个管事的。几十年我在外面算挡一面,日子过得不错,积的也有钱财。管你们风雨也好,雪白也好,我只当差。
    伍掌柜的唯唯诺诺,随便对面那人说话。
    好在那人也不和他多说,伍掌柜的自己都知道是个下人,对面那人更明白。他今天不过是来说几件小事,也交待得差不多。最后叮咛:“这两个卫所的东西,尽快送去,人家也要过年呐。”
    “知道知道。”伍掌柜满口答应,见他起身披上外袍,袍子上坠一块苍翠欲滴的绿玉,伍掌柜的更心头诽谤。
    你们这些人,包括我家的郡王,全是有吃有喝的公子哥儿。争来争去,藏头露尾的,不过就是为了更有吃有喝,没有别的。
    在这一点上,和我没有区别。和下面街上那过年才提着一条肉走的人,也没有区别。
    这个人显然不知道伍掌柜的在腹诽他,他把外袍系好,风帽遮住面庞,下楼往铺子的后门走去。
    伍掌柜的没有送他,从表面上看,就是让伙计见到,也以为是哪家败家子来谈生意,不会放在心上。
    等他从后门出去,钻过两条小巷子,风帽下露出面容时,俨然是龙五公子,辅国公的第五个儿子。
    他这就回府,凑巧的和凌家进的同一个角门。见到有外面的车辆在,五公子就问守门的人:“谁家的?”
    “凌家的。”
    龙五眉头更紧紧拧起,这是项城郡王相中的好笨蛋!一家子笨蛋!以他来想,是知道凌姨娘的事情,跑来理论的。
    眼前浮现出前指挥使凌大人的谄媚面庞,龙五鄙夷地哼上一声,凌家理论的胆子都不见得有,应该是来看看能捞点儿好处吧?
    他懒得见到他们,径直回房。
    ……
    小客厅上,宝珠在屏风后面听得都气闷。思忖着暗道,以前总认为方姨太太就算没皮没脸的,现在看来还是自己见的人少,和凌家相比,远在京里的方姨太太能算得上规矩人。
    从他们一进来,见到只有谢氏和国公夫人在,说话就夹枪带棒,毫不客气。
    凌夫人生得一张圆盘脸,年青的时候面如银月,应该是美貌的。如今是上了年纪,那脸像块儿走样大凉粉,胖嘟嘟,说句话又口沫纷飞,脸蛋子就跟着晃晃悠悠。
    这要放在孩子面上,如宝珠想到加寿,肥嘟嘟的招人喜爱。
    但在凌夫人脸上,犹其她此时又正对着谢氏横眉怒目,怒上一下,脸蛋子抖上一下,让宝珠看得惊心不已,总担心她面颊掉下来一块可怎么办?
    凌夫人正在拍桌子:“你们欺负我凌家没有人吗?快把我家的姑奶奶请出来,你是当媳妇的,我是你舅母,不是我要说你,你心眼子拐到哪家去了!大公子不在,你就是大房里撑起来的人!国公恼你母亲,你就应该替她。现在倒好,我家的姑奶奶伤残了,你还不让我们见!这又呢,趁着大公子不在家,要把大姑娘往外撵!”
    这一番话,宝珠听得都皱眉头。
    宝珠在过去的一年里,自认为会过贼见过盗,听过凌夫人这一席话,才知道市井中人,原来是这个模样。
    宝珠能想到的最难听的话,也只能是用“市井之人”来形容凌夫人。
    她没有面对凌夫人,都出来这个词。面对凌夫人的谢氏,可就没有这置身事外的距离感。谢氏觉得扑面来的全是污言秽语,气得她嗓音拔高,眼睛都红了:“我母亲?我母亲现在这里,哪里又跑出来个我母亲!你又是我哪门子舅母!”
    不过是个妾的娘家嫂子。
    谢氏素来是个柔和,略带软弱的人。在凌姨娘那没事就发疯的母女面前,谢氏也只能是软弱模样。
    凌姨娘不拿媳妇当回事,凌夫人怎么会把谢氏放眼中。
    以前从没有当回事的人,今天威风上来,凌夫人倒吸一口凉气,哑了嗓子:“反了你,你造反吗?”
    凌家要是就她一个人过来,谢氏也就占住上风,可还有别人是不是?
    凌大奶奶见婆婆不敌,大奶奶尖酸地道:“哟,你认了母亲,重投了外家!所以不认我们家。弟妹,以前你母亲母亲叫的震天响,舅母长舅母短的,狗嘴里出来的不成!”
    二奶奶呢,就去寻上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从来不在她们眼睛里,专业蔑视几十年。蔑视的原因,不过就是一开始以为凌姨娘会取而待之,当时没有奶奶们,大爷二爷还没有长成人,凌夫人先把国公夫人当成泥地里的草。
    这就感染到媳妇们,凌家媳妇们进门后,国公府里姨娘早成群,但这有什么?这不耽误凌家的人不把国公夫人看在眼里是不是?
    姨娘们中,先一个宫姨娘,就足够凌家的人喝一壶。凌家的人在宫姨娘话下面受气时,还能重抖精神的原因,就是回家去把国公夫人从头蔑视。
    “哼,宫氏还敢嚣张!我家姑奶奶不管怎么说,排在她前头。正房里的那个,根基也没了,项城老郡王一死,娘家没有人护她。快了,要么她早死了,这国公夫人就是我家姑奶奶的,到时候再去骂宫氏!”
    这样的话说得多了,凌家都认为国公夫人就是存在,这实际的国公夫人也是凌姨娘。好歹,比宫姨娘早进府,论排行,也比她大。
    至于这是姨娘排行,不是正妻排行,凌家的人自动忽略。
    此时,见谢氏说出“谁是我母亲的”话,大奶奶对上谢氏,二奶奶对上国公夫人,怪声怪调的道:“狗尾巴草也是草,占住一块地方就当是自己的地儿!你这母亲从哪里钻出来的,我们这弟妹成亲的时候,拜高堂那会子可没见过你。”
    国公夫人几十年里让磨平性子的人,也隐隐动怒。
    她还没有生气,凌家大爷二爷,两个男人也冲上来。他们不管谢氏和国公夫人是女人,男对女,不合理。
    凌大上前一步,露出凶狠相:“现在我已明白!辖治我姑,就是为了给你让路!你现在出来当母亲,我姑姑挡你的道,你就对国公进谗言,把我姑姑伤残。好毒妇,你蛇蝎心肠,你没有好下场!”
    国公夫人的怒气,让最后一句“好毒妇,蛇蝎心肠”给打倒。
    蛇蝎心肠,是当年的辅国公骂过她的,骂的当时,国公夫人还没听进去,仗着年青还带着不怕夫妻生分的心思。
    后来老项城一死,小项城的种种作为,辅国公夫人深刻明了什么叫蛇蝎心肠。她的娘家侄子为达成扶凌姨娘的目的,有置她于死地的行为。
    当遇到别人这般对自己时,就明了原来这事情的本质,和对别人的伤害有多大。辅国公骂她毒妇的话,从国公夫人心底翻出来,狠压在她心头上。
    几十年她没有忘记过,后来辅国公不见她,也没有人对着再骂,也遂成心头抹不去的阴影。
    今天,这阴影让凌家大爷翻出来。凌大骂她本是无心,他是捡哪块儿难听,就骂哪句。可国公夫人让他狠狠击中,本来升腾的怒气有如遇到张天师宝印,震得片片碎裂。
    换一个场景,国公夫人会起身离去,回到自己房里去哭。
    可她办这差使是国公的意思,国公夫人特别的珍惜。
    又有谢氏被荼毒于凌姨娘,才得翻身,自然是亲近于国公夫人,一口一个母亲的称呼她。
    又有宝珠,宝珠多少有点儿阳奉阴违的心情。宝珠是面子上情分,但宝珠乖巧,面子上情分也不会让国公夫人发现,宝珠自听到她和婆婆结怨的原因以后,宝珠对国公夫人也是有看法的。
    其实就是国公夫人看出宝珠对她有看法,国公夫人也不会怪宝珠。国公夫人一直以为宝珠什么都知道,她一直以为宝珠早就对她有看法。一直以为宝珠是知道旧事的人,还能不失礼节,国公夫人也特别珍惜宝珠。
    她珍惜丈夫吩咐。
    珍惜大儿媳亲近。
    珍惜和宝珠来往
    国公夫人气得涕泪交流,却死死的坐着,不肯挪动一步。她是旧伤痕让凌大击中,并不是不懂分寸的人。
    这差使是国公交待下来,不是你凌家要我做的,你有什么资格把我撵走?
    国公夫人抱定这个想法,气归气,但一步不动。
    跟她的人,和跟谢氏的人,岂能愿意?
    从外面进来,和凌家的人吵得不可开交。前指挥使凌大人,一开始是缩头抱脑袋的进来,见吵这么一会儿,也没见国公出来,他也气焰上来,厅角有个半人高的大花瓶,前指挥使果然不是吹的,矮胖圆身子,一个箭步冲上去,虽然是三脚猫功夫,也双手一提,把半人高花瓶提到手上。
    半人高的瓷花瓶,都是有分量的。
    凌大人大喝一声:“看我砸死你们!”举个花瓶这就开始吓人。
    宝珠在屏风后面怒气难忍,叫过红花:“你从前面去,就说小爷要来,把他们吓跑。”红花不解:“他们怕小爷吗?不如说国公要来?”
    “他们万一不怕呢?我们也不能真的去告诉舅父,说我们办不来这事。”宝珠胸有成竹地道:“他和我有过节,小爷如今又官大,他不会不怕。他们真的不怕,你就真的回家去把小爷叫来。”
    红花想想有道理,从后面门出去,小跑着绕到前面,从前面看,里面热闹更惊人。
    前指挥使举着个大花瓶,追着谢氏的丫头跑要砸她。谢氏气得也泪水双流,呜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厅上,只有凌家的人在发横。
    国公夫人呜呜在哭,谢氏泪如雨下,丫头们让凌氏父子追得到处跑,偏偏这是内宅里,没有个男家人在无人去挡。又商议亲事,全是柔弱丫头们侍候,粗使婆子也没有一个,更无人去拦。
    凌家三女眷,这可就骂得痛快了。
    红花激得血都往脑门上冲,气得几步跑进去,手扶门边,大喝一声:“住手!谁让你们撒野的!放下东西,我家小爷就要来会你了!”
    凌家的人全愣住,凌大斜着眼睛又要对红花走过去,边走边腆肚挺胸地道:“你家小爷是哪个屁!”
    红花见他气势汹汹,光身板儿就有自己几个粗,红花也怕吃亏,往后面就退。
    她身子轻灵,退到台阶下面,见和凌大有距离,足够逃开。红花叉腰指住凌大,大骂道:“哪里跑出来的野人,你敢凶我,你等着!我家小爷官拜四品正将军,石头城大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国公舅老爷的外甥,是陈留郡王的亲舅爷,我这就去叫他快点儿来,有能耐你别跑!”
    说过,一溜烟的走了,真的回家去找袁训去了。
    宝珠在屏风后面笑得才跌脚,正用帕子掩住口。就见到凌家三个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发迷怔中,骤然想到说的人是谁?
    凌二迷乎乎对上凌大,凌大呆怔怔对上他爹。父子三个同时发一声喊:“不妙!”拔腿往外就跑。
    凌家三女眷并没有明白过来,但见到凌家父子跑得快,小短腿嗖嗖似飞一般,三女眷也跟着“啊!”大叫一声,跟后面就跑。
    可见人吓人,是能吓死人。
    “哈哈……”宝珠大笑着走出来,对着他们背影笑得前仰后合,笑过又啐:“没廉耻的东西。”收住骂,来劝国公夫人和谢氏。
    谢氏本来是哭的,但见到凌家的人一阵风的跑走,模样儿太好看不过,带泪也是啐着笑。国公夫人收住泪,仅见到凌家女眷最后奔出的身影,裙角纷飞翩翩若残花落地,也忍不住一笑,又想到他们骂的话,又叹了口气。
    “弟妹,我们去回父亲,这事儿难办。”谢氏擦泪水。宝珠却恨恨:“他们巴不得这样吧!巴不得我们办不成,反落他们话柄!”
    国公夫人赞成宝珠的话,对谢氏道:“大奶奶,现在已把话对他们挑明,是办也要办,不办也要办。你新管家,二姑娘算自己房里一件事情,这就去回难办,这样不好。”
    一语把谢氏提醒,谢氏感激地道:“母亲说得是。”但是忧愁上来:“可我没有主意。”下意识的,和国公夫人一起去看宝珠。
    宝珠早就是国公夫人和谢氏潜意识里的主心骨儿,两个人不无希冀的对宝珠笑着。
    宝珠乐观地道:“我这会儿也没有主意,但想来这是件必要办的事情,立意要办它,主意自然出来。”
    把谢氏和国公夫人劝了一回,说些去回舅父,倒显得我们三个人加起来也没有主张的话,各自回房。
    回房的路上,才见到红花飞快往这边来,但只得她一个人。宝珠以为袁训不在家,想想红花刚才的“英姿”,宝珠叫住她,嫣然打趣她:“没叫来厉害的人?”
    “小爷问我可报明白了,我说报得清楚的呢。然后小爷说那就不用他来了,他哄大姑娘玩儿呢,让我一个人来接奶奶回去,说午饭快到了,让奶奶别耽搁是正经的。”
    宝珠奇道:“他竟然不来?”
    想想这个人不会不关心自己,只能是…。这又想到凌家跑得飞快的身影,宝珠掩面一直笑着,直到回房。
    进去问袁训:“怎么不来接我?”
    袁训和加寿还是她走以前的老模样,加寿睡里面已经睡熟,袁训睡外面,身子长,脚尖点住地面,懒洋洋道:“说是我,就能把他们吓跑,我正陪女儿呢,这事儿要紧,见他们不打紧。”
    随即坏笑对宝珠:“我的小亲亲,没接你,冷落到你是不是?我若是去接你,你哪里回来得这么快?”
    宝珠咕地轻笑,走去用冰凉的手握他的手,又发娇嗔:“这里面又有故事,快说来听听。”
    袁训用大手包住她手,先责备道:“以后记得带手炉。”
    再把宝珠拉坐到身边,慢慢告诉她。
    “我没进京的时候,就揍过凌大凌二不止一回。三脚猫的功夫,真真是舅父说的,跟走江湖卖苦力的人学出来的,也敢当指挥使!最后一回,打到凌二跪地上对着我求饶,他说见到我以后躲着走!”
    宝珠怕弄醒加寿,竭力地轻轻地笑。笑得不能自持时,就把面庞埋到袁训手中。笑了一回,忍笑又问他:“你打他作什么?是做坏事让你遇上?”
    袁训的面色有些沉,故作无事的道:“我打不过怀文,我就去凌家。
    ”宝珠默然,难免想到以前的一些事,对袁训又爱又怜,把他双手送到唇边亲亲,温柔道:“现在你是最厉害的不是?现在不用怕大……”宝珠苦笑:“我可不叫他大表兄,”
    “叫他个屁!”袁训往地上啐一口,又赶紧的去看加寿有没有让惊动。见加寿睡得呼呼的,当父亲的但也不敢再生气。
    有女儿在,这就心平气和。袁训对宝珠笑道:“我说我揍凌家的事给你听,凌家大门让我踹过不止一回,有一回,舅父上午教过我,我下午就去了。”
    宝珠乐不可支,还伸个大拇指给他。
    “凌家父子三个,全让我揍过。凌大比我大,不过他个子矮,我十岁的时候就比他高,让我在大街上按到酒缸里,差点没醉死。”
    宝珠带笑听完,她是坐着的,把袁训搬到怀里来。在外面威风八面的将军,一头扎到她怀里,又开始撒娇:“中午陪我吃杯儿酒,我们好睡一晚上如何?”
    他抬眸坏坏:“到晚上也不起来。”
    “你呀,就喜欢这一句。”宝珠拧拧他面颊,装着生气:“一定要让宝珠在长辈面前丢人,你就喜欢了。”
    “这是我疼你。”将军胡扯八道,他回家里来只要自己喜欢,才不管家里人怎么看。再说,他和宝珠一睡不起,在将军看来,这是准备立生孩子的功。
    宝珠笑盈盈:“你疼我,我也疼你不是。”
    她微有唏嘘,没有心思多想袁训的胡扯话,轻抚着袁训:“以前的事儿,不提它也罢。就是八个表兄,肯重新认得你的,就同他走动。不然,不理又有什么。舅父是个明理的人,我们只敬舅父。舅母呢,看舅父面上吧。别的妯娌们也好,亲戚们也好,好就多说一句,不好就少说一句。就是大公子心忒得狠毒,四公子五公子又新丧姨娘,难免要怪上我们,你躲着他们,我也远着点儿,你看可好不好?”
    “好。”袁训眸子亮晶晶,来自宝珠的体贴,比什么都好。
    宝珠把他抱紧一紧,再道:“你有我,我有你,我们有母亲,有祖母,有舅父,还有姑母殿下小殿下,还有我们加寿,这就足够了。我总想,我是个多有福的人,那没福的人,我们不待见他。”
    “好。”袁训不等宝珠问,先回答她。
    宝珠满心里温暖,笑嘻嘻逗他:“又好什么?”
    袁训嬉皮笑脸,又回到刚才话题上:“我们睡到晚上不起来,不管家不弄晚饭,让母亲辛苦一回,你看好不好?”
    “啐呀,”宝珠扁起嘴。怎么就爱拿这个胡说呢?总是羞到宝珠,你知道吗?
    袁训嘿嘿得意的笑了。
    ……
    冰雪裹住大同城,把古老和沧桑紧紧包围。城头上放出雪白光芒,似能凝住岁月风情。
    马蹄声,踏破冰雪,一个背负公文的公差,以奔马之姿来到城外。寒冷中,他擦擦头上热汗,自语道:“到了。”
    很快,他来到大同知府衙门外面,往里面递话:“代县公差奉大人命,来见钦差大人投公文!”片刻,出来一个衙役把他引进去。
    没半个时辰,又过来一个:“榆平县公差来见钦差大人投公文。”
    一个上午来的足有好几拨,钦差老侯借用的公事房桌子上,摆满公文。
    他的学生庄若宰在这里,看一看也触目惊心。
    “老师,您抓来这许多的人,过年前只怕要乱。”
    公文内,是就要押解过来的犯人名单。
    老侯一瞪眼:“乱什么!本地驻军全是白拿钱的不成!”他微眯起眼,似乎想到什么:“你说得也是,难不得他们中间也有人……”
    “老师,您再把本地驻军也怀疑进去,再牵扯上他们,您这动静可谓惊雷震天,”庄若宰苦口婆心状:“动静太大,不可收拾啊。”
    老侯板起脸:“若宰啊,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起用你吗?”
    “回老师,学生我当年在京里,没有人赏识,是为人耿直,得罪权贵。”庄若宰由老侯的话而回想到当年窘迫,不由得黯然。
    所以他敬重他的老师南安老侯,哪怕他的老师最近刚把他耍弄,为公事上计,庄大人也不恼他。
    老侯微微地笑:“耿直,可不是长处啊。”庄若宰自己也知道,感伤地道:“学生数十年碰壁,自老师回京后,在山西也碰壁不少,虽早就明悟,可一生脾性,如何是改得的?”
    “你想改就能改,不想改别人拿你没办法。”老侯在这里又道:“你以前不怕得罪权贵,现在倒怕了不成?”
    庄若宰这个人,素来以耿直为面上光彩。闻言站起,慷慨激昂地道:“老师但有用我的地方,虽刀山火海,若宰也自当往。”
    “呵呵,”老侯笑起来,举手轻松的摆一摆:“坐下,我们这儿没有英雄赴死。”看着学生归座位,老侯含笑道:“我重你的性子,不是让你把耿直重新发挥,我是提醒你,你几十年里那脾气,你也知道是处处碰壁的,所以,这一回,你也不必太执拗。”
    他把公文随手摊开,随意按住其中的一张,老而睿智的眼睛炯炯有神,轻而有力的道:“我就是要动静大,你若怕,又不能改性子,你不必跟着我。”
    “哎呀老师,学生我才表明心迹,我是不怕权贵的人,”庄大人着了急。
    老侯打断他:“所以我说你不必太执拗。耿直,不会圆通,你少了圆转这门学问,你还以为这叫个好吗?”
    庄大人怔住。
    “口口声声不怕权贵,权贵又没招惹到你。你也瞧不起权贵,我也瞧不起权贵,天底下没有权贵,全是老百姓,无人治理,你觉得行吗?”
    如果是庄若宰刚才对老侯是苦口婆心,劝他不要把动静弄得太大。而老侯现在对他就是语重心长:“若宰啊,你看老夫我的话可有道理?”
    庄大人呆若木鸡,半晌道:“哎呀老师,您这道理,真真的,是我从没有听过的。”他上前去,对着老侯就是一个大揖:“多谢老师教导。”
    “行了吧,这又阿谀奉承上来。”老侯一哂,再徐徐地道:“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我们呐,也不能轻易得罪人,本地权贵也是权贵不是?”
    庄若宰呆呆:“您是说国公?”
    老侯觉得这学生太逗,逗得人直想跟他生气。半带埋怨道:“我一说权贵,你就说国公。我要是军中找权贵,你还不寻到梁山王头上。”
    再次手轻敲桌上公文,若有所思地道:“这些,也全是权贵啊。”不要看他们出身不高,尽是市井中人。
    他把公文收拾,拿在手中,对庄若宰道:“雷不凡死了,你还得给我继续盯着项城郡王。当然,内举不避亲,陈留郡王你也盯着。”
    庄若宰哭笑不得:“您这是内举吗?”
    “我这是内自查,这事儿你别放松,我呢,去找个权贵来聊聊。”说过,对外面看天:“大中午的,这权贵一定在吃饭,等我寻上他,我也吃饭去。”
    庄若宰对老师的诙谐一笑,打躬送他出门,也自带马去了。
    风雪大,老侯坐车来的,这就还坐车。上车对赶车的家人,是他从京里带来的,乐上一乐:“回家去,午饭时候到了。”
    他的学生若听到他是这样找权贵的,只怕从马上摔下来。
    家人依言,把车赶回袁夫人宅第。老侯把公文揣怀里,撩袍子直到饭厅上,见果不其然,这里热气蒸腾,热热闹闹的正在用午饭。
    朱漆八仙桌上,正中是一个翻滚大火锅,里面冒出香气勾人馋涎。
    四面,摆着无数配菜。粉彩盘子里,码好的虾仁、羊肉、鱼肚、海参、鹿肉、鸡舌、香菇、口蘑并各色酱料,又有黄瓜、西葫芦等冬天没有的新鲜青菜。
    老太太正对宝珠带笑:“二姑娘这事儿,娘家人卡上这么一道,这就难办的很,”老侯就这时候走进来,呵呵带笑:“你们偏了我用饭,可是我也赶回来的及时。”
    袁夫人等人全乐了,宝珠忙让搬椅子,袁训抱着加寿在怀里,让加寿去看老侯:“曾祖父回来看寿姐儿,”
    加寿一对上老侯的白胡子,却就咧嘴:“哇!”
    才出来一声,袁夫人对儿子板起脸,袁训忙把手中筷子头再送到加寿小嘴边上,加寿这就不哭,带泪又吸上一口,咧嘴有了笑容。
    “全是你招的她,她还小,你给她吃有味儿的东西,把她勾得以后总要吃,这冬天冷,病了看你心疼去。”袁夫人还是埋怨出来。
    袁训陪笑:“我想她总吃奶,那奶能什么味道。”他自以为说得没意思,但话一出口,席面上长辈全迅速在他脸上扫一眼,没看宝珠,宝珠也涨红脸不说话。
    老侯为袁训解开这个尴尬:“人*这东西,所以我不要吃。”宝珠这才想到,养几个奶妈在家里,专门吃人*的贵族,也就不少。
    宝珠面上红晕才慢慢下来。
    那边袁训和老侯就加寿吃什么攀谈起来,袁训抱着女儿笑:“这都半岁了,还不给我们吃点儿好吃的?”
    用筷子沾点儿汤水,又送到加寿嘴边,加寿快乐的唆一唆,对父亲口水滴哒哒,露出一个大笑脸儿。
    “能吃,怎么不能吃。”
    席面上人全对袁训侧目,老侯为他说话。安老太太斜眼他:“您当年喂我三个侄子,也这样样的?”
    钟家三个老爷,全是在老侯任上出生,长成以后才送回京中念书。
    老侯有了炫耀的心:“可不是,老大也是半周岁的年纪,我带着他和他娘赴新任,也是下大雪,道儿上哪有鱼虾,野店里有块干肉就不错,他的娘吃得不好,没几天就没了奶水。我说这可怎么办,尽拿米粥喂他,以后这就长不高。”
    老太太瞄瞄兄长的个头,老侯中等个头,老太太悄悄对袁夫人道:“他就不高,他指望儿子能长多高?”
    袁夫人忍住笑,正要来劝。见老太太带足满意,对袁训瞅瞅。袁夫人是个极能谦虚的人,可这一眼也心头融融,心思一转,就又想到早逝的丈夫。袁夫人是高挑个子,袁父也是极高的个头儿,才有这个长大的儿子。
    老侯没注意妹妹又打趣他,他正兴致勃勃地和袁训说他当年的经验:“把干肉炖得烂烂的,肉也不敢给他吃,把肉汁子给他炖粥,好家伙,一顿能吃一大碗。现在你大伯父比我高,就是小时候吃这个长大。”
    袁训听过,兴致就更高。对着火锅里翻腾的鱼肉,才把眼睛放下去,宝珠先来拦他:“说不消化。”
    “吃一点儿,”袁训不相信他女儿会不消化。在他眼里,他女儿一切皆难。又会哭又会溺又会吃东西。
    女眷们都说不可以,老侯呵呵:“你们不信,我再说老二,”一根筷子伸过来,是老太太恨的敲他手:“吃你的饭,哪有这么多歪话。”又道:“你这么能耐,帮宝珠出个做媒的主意吧。”
    老侯就转向宝珠:“你在给谁做大媒?”
    宝珠就告诉给他,也欣然讨主意:“依舅祖父来看,怎么说得动凌家才好?”
    袁训继续持他不当一回事儿的态度:“你就上门告诉他,我给你撑腰,他不答应也得答应,答应也得答应,就这么办。”
    宝珠恨得对他磨磨牙:“强压着二姑娘出嫁行,不能强压凌家!只要男方家里肯要,二姑娘一个人蹦哒不起来。”
    “宝珠这话说得是,可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什么的,让凌家明白二姑娘出嫁是正经事,在他们家里挑个好子弟,二姑娘见到喜欢,她弟弟回来也就没话说。”老太太支持宝珠说的。
    袁训耸耸肩头,继续抱着加寿吃饭,抽空子见人不注意,把块滚得稀烂的鱼肉,只有绿豆大一点儿,抹到加寿嘴里。
    加寿啧啧嘴,这里没有辣,就吃得很欢喜。她对着父亲乐,袁训对着女儿乐。抱着女儿他想,什么人呐,还值得费这些功夫。宝珠就是这一点儿好,办事情尽心。可是,那人也配?
    石头城大捷有智计的将军,懒得帮忙出主意。
    袁夫人素来不多话,宝珠管自己家她都不爱说,何况宝珠这是管别人的事,袁夫人细嚼慢咽的吃饭,忽然见到儿子又给加寿喂了一块什么,袁夫人恼火地放下筷子,把加寿接回怀里。
    袁训搔头嘻嘻,袁夫人瞪他一眼,再不把加寿给他。
    邵氏是夸宝珠:“想得周到,是得这姨娘娘家答应,这样少责任。”张氏笑眯眯:“我们宝珠啊,为二姑娘想到多少。这娘家人再不通情达理的,还是个人?”
    可凌家偏偏不是人,宝珠颦眉:“要说得通理,也轮不到我来办二姑娘亲事,早早的,他们就应该为二姑娘想亲事。”
    “要么为钱,要么为权,天底下哪有难打动的人,总不是那不食周栗,意志坚定的伯夷叔齐高人隐士。”老侯这样地道。
    安老太太一听就笑了:“有这两样,可以打动天下人,别说一个凌家。”袁训也笑了,取笑宝珠道:“你下午去见他们,说用心找个好亲事,给他们官做,哈哈哈哈……”
    后半句“不然给钱”,全噎在自己笑声里。
    他笑得太响亮,加寿又正喜欢父亲,让他笑声感染,也跟着:“格格格格……”对着父亲乐呵呵,如果加寿会说话,一定是在说,还有吃的没?祖母不给吃。
    这下子席面上一起大笑,加寿就笑得更厉害,格格半天才让早用完饭的袁夫人抱走。
    这里女眷们吃完,冬天冷不午睡,同往宝珠房里帮她出主意。老侯叫上袁训:“这边来。”两个人走到偏厅上去用茶。
    ……
    公文再次散开在桌子上,袁训合上最后一张,面有微笑:“有意思,这帮会也扯进来。”
    “雷不凡死了,可他总有出身来历。这么一查,他竟然是个孤儿,从小是个市井混混,后面勉强念上几年书,人聪明,得过秀才衣巾后,就官宦家里混饭吃。可他出入朱门,也还和混混们来往。衣巾一脱,就跟他们坐到一处去喝酒。你看看,他明明是外地的混混,却和本地市井打得火热,让人这么一查,这是一个红袍会。”
    老侯悠悠道:“这让我想到,本朝十三年,我还正年青,就办过这样一个案子,私下结党,涉及到官、商、妓、盗、侠等等,水上有水帮,乞丐有丐帮,占山就为匪,不可不防。”
    “这么说,雷不凡要是不死,还露不出这些线索。再或者,露出来也慢。”袁训眸子微闪,精光顿现:“舅祖父,这大概是项城郡王杀他的本意吧。”
    “年青人,你了不得。”老侯把袁训狠狠一捧,再悠然道:“我也这么看。”袁训失声而笑:“您是夸我,还是夸自己?”
    老侯笑容满面:“都夸都夸。”对公文扫一眼,老侯郑重有几分:“我没有惊动和雷不凡接触的人,只是以过年扫乱为名,把这些帮会也好,帮派也好,当家瓢把子全请了来,”
    “嗯,”袁训点头:“是担心抓走他们,过年要乱是吗?”
    “是。”老侯道:“动官场上的人还容易,动这些人反而难。”对袁训抬眸:“所以,知会你这正使,这事情棘手,归你。”
    袁训哈哈一笑,笑过道:“好。”
    两个人坐的地方,可以见到院中飞雪,洁若白云。宝珠在这个时候走出来,带着红花,主仆都兴高采烈。
    “作什么去?”袁训见到,走到台阶上叫住她,笑道:“这下午了,你又出去不打算回来?”
    宝珠带着开开心心:“做媒呢,可不早去,就可以早回。”袁训不无疑惑:“上午还没主意,一个人嘀咕半天,这就有主意了?”
    对老侯道:“舅祖父安坐会儿,我去打听一回。”老侯笑话他:“正使好悠闲哉。”袁训对他咧咧嘴,撵到雪地里,凑到宝珠面前:“我先听听。”
    宝珠妙目流盼,果真在袁训耳朵上说几句。“哈哈哈哈,”袁训迸出大笑声,再献殷勤:“要我陪你去吗?我可以帮你吓人。”
    “舅祖父不是打你说话,我带孔管家和顺伯去就行了。”宝珠也笑话这钦差:“牛刀安坐吧。”袁训手点住她笑,宝珠摆摆手,和红花快步走开。
    正使重回厅上,副使翘着白胡子也来打听:“想出什么好主张?”袁训笑道:“还是您的主张,宝珠这就要去凌家,告诉他们肯答应好好的寻门亲事,把我钦差官帽儿给他们戴。”
    “看你胡扯。”老侯也就没有多问。
    雪若飞鸽,更大得若插上翅膀随处飞舞。
    车在凌家门外停下,谢氏还在犹豫:“这样,真的行吗?”近车窗的国公夫人却点头微笑,眸中对宝珠又是赞赏又是疼爱:“依我来看,这主意行。”
    “好吧,这家子人就是贪财的主儿,他们答应正好。可是,我为什么要陪弟妹来,我可是这辈子也不想再看到他们家人。”谢氏对着凌家的大门,先愁眉苦脸。
    早下车的丫头们已打起车帘子,宝珠一手扯住谢氏,一手握住国公夫人,笑道:“不是天冷拖你们出来吹风,是三个人当差,我一个人没有擅专的道理。来吧来吧,舅母请,大嫂请,我们这三个人,我是让他们行刺的,舅母让他们蔑视的,大嫂是让他们不放眼里的,我们下车去,踹他们家大门先出出气。”
    谢氏和国公夫人忍俊不禁,都道:“好。”三个人一起下车。
    雪地里,国公夫人是大红四喜如意的雪衣,谢氏是大红宝瓶妆花的雪衣,宝珠是大红牡丹富贵的雪衣,全是整整齐齐的,映着雪地似三株子红梅。
    红梅经风是傲骨,这三位此时也差不多。
    站定后,宝珠对孔青和顺伯是客气的:“有劳去打门。”再就把脸儿一沉,对谢氏晃晃:“大嫂,别摆好脸色,我们不是好来的,不用太客气。”
    谢氏乐不可支:“好好,”也把个脸一拉,问宝珠:“这样行吗?”国公夫人正好笑,宝珠和谢氏又都看她,国公夫人收起笑容,也沉了沉脸。
    “当当!”大门此时打开。
    门内有人回应:“是谁啊?”把门打开才一条缝,有大力出来,把他推得摔倒在地。还没有完全背贴地上,胸前让人一提,孔青道:“让条路。”把他横放到门后。门外,每位两个丫头两个家人,一拥而进,扬长的往里面去。
    家人吓得不敢乱叫,眼睁睁注视走入内宅。
    凌家父子夫妻才用过午饭,看着才把饭桌子抬走,就见到有一行人如入无人之境,径直而来。凌大奶奶眯起眼,尖声骂丫头:“作死吗?有客人不知道通报。”丫头们在房外就骂守门的人:“作死,有客人不来通报。”
    再一看,认出来的丫头们先失声惊呼:“这不是文大奶奶?”而另一个人呆呆,那个不是国公夫人?
    宝珠呢,无人认得她。
    凌家父子才捧上茶,这就身子一震,不敢相信的看向外面。凌老爷喃喃:“她们怎么会来?”这不是上午才骂过的谢氏和国公夫人?
    见十二个家人簇拥而来,气势汹汹直闯廊下。凌老爷大怒跳起:“这是我家!”他话没有落音,见有一个中年人,看面容四十岁上下,几步先上台阶,把个背往廊柱上一贴。
    “嘎嘎呯啪!”
    廊柱一歪,当即断裂,但还没有摔倒,上面的屋瓦掉落几块下来,在地上摔得粉碎。白灰泥瓦,瞬间飞扬。
    凌家人全目瞪口呆,凌老爷喃喃转喃喃:“啊啊,那,请进吧。”
    那廊柱有合抱粗,是支撑走廊的支柱之一,他随随便便这么一靠,就断了,凌老爷还敢拦他们吗?
    孔青微微一笑,对宝珠一拱手:“奶奶请。”
    宝珠昂然而进,红花走在她面前,把个小腰叉着,另有一个才得的丫头,跟在后面。
    谢氏昂然而进,素来胆怯不能骤然改变,又要强撑着,这就走得张牙舞爪般,她的丫头学着红花,也把个小腰叉着。
    国公夫人年长的人,倒不学年青这昂然,她只面容肃然徐步而进。
    “你是?”凌家的人都不认得宝珠。宝珠自我介绍:“我夫家姓袁,单名一个训字!”
    “啊!”
    “啊!”
    “啊!”
    ……
    六声惊呼过后,“啪!”宝珠也不同他们废话,抬手扔过一个册子,摔在凌老爷脚下,宝珠冷笑:“我们没功夫和你多说,你自己看!”
    回身寻椅子,和谢氏国公夫人坐下。
    凌老爷骇然到极点,捡起册子,打开来,旁边凑上五张面庞,一起来看。
    头一笔,是:白银一千两。
    第二笔,是:黄金一百两。
    第三笔,是镶百寿红木架子床一架。
    余下衣裳家什,不能尽数。
    在最后,有个折现数字,可折银若干。
    凌老爷惊愕地问:“这是什么?”
    宝珠冷冷道:“这是二姑娘的嫁妆单子,在你们凌家门里,要寻品貌端正的,肯正经过日子的好子弟,你们商议商议,若是不答应,我们再不管她亲事。”
    凌老爷眼睛里乱晃,荡漾的全是银子。双手捧着这个册子,不,这一大笔银子,对儿子妻子儿媳看看,一家人走到厅角,凌老爷嗓音发颤:“好多的一笔。”
    他不用说,别人也早就看得清楚。
    凌大也颤抖发颤,想也不想地道:“爹啊,让我娶了表妹吧。”
    “啪!”凌大奶奶跳起来给了凌大狠狠一巴掌。
    凌二又出声,也是嗓子眼里跟灌上什么似的,晃晃悠悠好似一口气就要上不来:“爹呀,我娶也行啊。”
    “啪!”凌二奶奶也奋力给了丈夫一巴掌。随即两个奶奶大哭大闹:“不要脸的东西,停妻再娶,我上衙门里告你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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