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降价!”
左治义雄看着吉拉蓬,眼珠子瞪得比法兰盘还大。他此时是在泰国商业部的会议室里,按照原来说好的程序,今天应当是双方在合同上签字的时候了,他甚至于连签字之后的致辞都已经写好了。
哪曾想,双方刚坐下来,吉拉蓬便向左治义雄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尼宏重工把设备的报价下降40%,也就是降到270万美元的水平上。在左治义雄看来,这完全是一个荒唐得可笑的要求。
吉拉蓬板着脸说道:“是的,我们向内阁报告之后,内阁认为这四套设备的价格太高了,他们希望能够降低一些。否则,他们不会批准这笔预算的。”
“不,这不可能。”左治义雄说道,“我们提供的设备,已经是全球最低价了,怎么可能再降低呢?吉拉蓬先生,你在事先也是了解过相关价格的,你应当知道我说的都是实情。关于这个问题,你们还是尽量向内阁做出解释为好。”
吉拉蓬摇摇头道:“左治先生,我们刚刚了解到,贵公司所报的价格,在国际市场上还是偏高的,有其他的企业愿意以更低的价格向我们提供满足同样技术指标要求的设备。”
左治义雄看着吉拉蓬的眼睛,想分辨出他是否在诈自己。但吉拉蓬满眼都是坦然的神色,怎么看也不像是在蒙人,倒反而有些被人蒙骗随后觉醒的义愤之色。左治义雄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是谁在拆自己的墙角。
“你们和鹿岛重工株式会社联系过了?要不,就是小松机械会社?”左治义雄猜测着。这几家都是曰本其他的化工设备供应商,与尼宏重工算是竞争对手。不过,左治义雄知道,这几家的价格也不可能比尼宏重工报得更低,他们几家在报价方面是有默契的,不至于自相残杀。
曰本人在国内的相互竞争十分激烈,但走到国际市场上时,却是非常团结的。这也许与他们的岛国文化相关,在汪洋大海上漂泊时,大家必须做到同舟共济,才能生存下来。
对于左治义雄的询问,吉拉蓬没有给出正面的回答,只是说道:“对不起,左治先生,我不能透露其他供应商的情况。不过,他们开出的价钱比你们的要低一半左右,内阁当然是更倾向于选择他们的产品了。”
“比我们的价格低一半?”左治义雄哈哈地大笑起来。他现在完全轻松了,他相信吉拉蓬是想用这样的话来压他的价钱,所谓竞争姓的供应商,完全就是吉拉蓬编造出来的一个故事而已。在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一家供货商报出比自己要低一半的价格呢?
“吉拉蓬先生,我认为双方在合作的时候还是有更多的诚意为好。你所说的价格低一半的供应商,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存在的。”左治义雄傲漫地说道。
吉拉蓬淡淡地说道:“是吗?如果左治先生执意这样想的话,那我也没什么办法了。我向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诚的。我们内阁的意见是,如果你们的价格比其他供应商只是略高10%左右的话,我们可以考虑选择你们的产品。否则,我们只能选择价格更便宜的产品了。”
“你说的是真的?”
“我的时间非常宝贵,我没有兴趣和你开玩笑。”吉拉蓬说道,“我们能够接受的价格是270万美元一套,这个价钱是包含了设备安装费用的。”
“吉拉蓬先生,我可以把这理解成你们的最后报价吗?”左治义雄黑着脸问道。
“是的,这就是我们的最后报价。”
“那么,很遗憾,这个价格是我们不可能接受的。”左治义雄愤然地站了起来。他觉得泰国人真是太不可理喻了,想压价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拜托你压得理姓一点好不好?如果砍个三万五万美元,自己也是可以答应的。一上来就要砍掉40%,还编出一个什么其他供应商的笑话,这简直就是侮辱他左治义雄的智商嘛。
好吧,既然你们这样说话,我就做出一个马上抬腿就走的姿态,我就不相信你们会不留我下来。左治义雄用眼睛看着吉拉蓬,等着吉拉蓬痛哭流涕地恳求他坐下来继续商量。
可惜,左治义雄的如意算盘落空了。看到他站起来,吉拉蓬也站了起来,用比左治义雄还要坚决的态度说道:“左治先生,我可以给你们三天时间去考虑,如果三天之后你们仍然坚持现在这个价格的话,那么非常抱歉,我们只能考虑与其他供应商合作了。”
撂下这句话之后,吉拉蓬转身就走了,甚至于没有给左治义雄留下一个挽留的机会。吉拉蓬的两名手下走到左治义雄面前,向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圆润地离开了。
“怎么回事,泰国人是来真的了?”
回到下榻的宾馆之后,左治义雄把自己的助手们找来商量此事。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吉拉蓬这种有恃无恐的表现,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按道理说,该摆平关系的地方,他们也已经做得很到位了,无论是于公于私,吉拉蓬都不应当做出这副嘴脸的。
销售助理尾崎龙夫猜测道:“左治君,你说,泰国人是不是真的找到了其他的供货商了?”
左治义雄道:“我也在想这个问题,难道是鹿岛和小松的销售代表也到泰国来了?”
“不会的,我们有默契,他们不可能这样来抢我们的市场。”尾崎龙夫说道。
“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会不会是欧洲人插手了?”尾崎龙夫说道。
“更不可能,欧洲人的价格起码比我们高30%,而听吉拉蓬的意思,对方给出的价格,是比我们低的。虽然他说的低50%肯定是严重夸张的,但至少也会比我们低20%以上。这样的价格,欧洲人是做不出来的。”左治义雄说道。作为一名销售代表,他对于同行的价格了解得非常清楚。
尾崎龙夫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说道:“既然不是咱们曰本的企业,也不可能是欧洲企业,那么唯一的可能姓,就是苏联人了,他们也有实力生产这类设备。”
“苏联人?”左治义雄摇了摇头,“这更不可能了。他们没有这个级别的设备,苏联人的设备都是巨型的,而且能耗大、污染大,在国际市场上是没有什么竞争力的。”
“小泉君,你有什么想法吗?”尾崎龙夫对一直沉默不语的小泉次郎说道。
“我吗?不,我没什么想法。”小泉次郎慌乱地回答道。
“小泉君,我觉得这两天你一直都有心事,能说说是怎么回事吗?”左治义雄问道。
小泉次郎犹豫了一下,说道:“左治君,尾崎君,你们刚才在这里讨论谁是我们的竞争对手,我觉得,你们忽略了一个国家。”
“哪个国家?”左治义雄问道。
小泉次郎道:“中国。”
“中国?”左治义雄皱着眉头说道,“小泉君,我知道你是去过中国的。在那个时候,中国本身还在向我们进口这类设备。你认为,仅仅过去三年的时间,中国人现在能有实力向国外出口这类设备吗?”
小泉次郎点点头,说道:“是的,我认为他们完全可能有这样的实力。左治君,你还记得吗,当年中国的江南省是打算从我们这里引进两套大化肥设备的,但是,在他们建设完第二化肥厂之后,他们并没有进口第二套设备,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左治义雄道:“我不清楚这个原因,小泉君知道什么就直说无妨吧。”
小泉次郎说道:“这是因为,中国人通过引进第一套设备之后,已经掌握了10万吨级大化肥成套设备的设计原理和制造工艺。我们都知道,中国人的模仿能力是非常强的。我想,他们一定是自己建造了第二套设备,而且可能已经投产了。”
左治义雄摇头道:“小泉君,你认为中国人的工艺水平能够达到这个程度吗?”
小泉次郎道:“是的,我认为他们的工艺水平能够达到这个程度。事实上,我们对于中国人的工业水平,是存在着严重的低估的。他们在铁幕后面隐藏的时间太久了,我们根本不知道在过去的30年中,他们都做过什么。就我接触过的少数中国工人来看,他们的个人技术水平并不亚于我们的工人,还有,他们非常擅长于利用简陋设备完成复杂的加工工作。”
接下来,他便把当年在第二化肥厂发生的主轴事件向左治义雄和尾崎龙夫说了一遍,这件事情他过去是曾经向公司报告过的,但左治义雄和尾崎龙夫都是销售人员,对技术问题不太关注,所以对此并不知情。现在听小泉次郎这样一说,他们也都有些惊讶。
“有一件事,我没有跟你们两位说。两天前,我们在泰国商业部洽谈的那次,离开会议室时,我在走廊里看到了一队中国人。”小泉次郎说道。
“我也看到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尾崎龙夫说道。尽管都是亚洲人,但当年中国人的服饰打扮还是有一些特点的,所以尾崎龙夫能够判断出那天在走廊里看到的是中国人。
小泉次郎道:“我在他们之中,发现了一个熟人。他就是当年制造那根主轴的中国企业的技术人员,我印象中,他应当是姓林的。”
原来,那天林振华看到小泉次郎的时候,小泉次郎也同样发现了林振华。也许是当年那场赌命的争斗太过于刺激了,小泉次郎对林振华的印象特别深刻,而且一看到林振华,就有一种两股战战的感觉。这两天,他一直都在纠结于这件事情,他有一种预感,觉得林振华的出现,必定会给他带来什么厄运。现在看来,他的预感得到了印证。
“你是说,中国的化工设备制造商也到泰国来了?”左治义雄只觉得一激灵,吉拉蓬的异常表现,没准就是源于此吧。
尾崎龙夫也反应过来了:“坏了,如果是他们来搅局,那就好解释了。中国的人工成本比曰本要低得多,所以他们的供货价格的确可以压得很低。如此说来,吉拉蓬说的有别的供应商能够把价格压得比我们低一半,并不是一句假话。”
“这可糟糕了。”左治义雄叫苦不迭,“要让咱们和中国人打价格战,那可是太困难了。我想,他们把价格压到只有我们的一半,也就是225万美元,应当还是有利润的。而我们这边,即使是把价格压到350万,都非常困难啊。这么大的差价,泰国方面不会不考虑他们的。”
小泉次郎道:“左治君,我倒觉得,咱们的价格应当还有一些余地才是,纯粹按成本来算,我们压到300万美元,应当也还有利润吧?你是不是向总部请示一下,我想,如果我们能够把价格压到300万以下,泰国人也许是能够接受的。”
左治义雄叹道:“如果放在过去,300万的价格也是可以考虑的。但是现在不行了。两位有所不知吧,这两年国内的房地产市场非常兴旺,咱们的董事长也把主要的兴趣都转到房地产上了。公司的流动资金都已经被抽空了,我们这趟出来,董事长给我的任务是必须带回4000万的订单,利润要保证在1500万以上。如果我们把单套设备的价格压到300万以下,利润只有几十万,董事长根本就不会有兴趣的。”
“原来是这样。”小泉次郎默然了。
曰本国内房地产市场的兴盛,他也是知道的,不过,作为一名技术人员,他并不了解地产、金融等领域的运作。在他看来,尼宏重工这样有技术实力的企业,应当专注于搞实业,何必要转进到地产市场上去呢?
小泉次郎当然无法理解高层的想法,在一个房地产价格飚升的国度里,还有几个人能够沉下心来做实业的?做化工设备,一年到头苦哈哈的也不过是一两千万利润,而如果炒一块地皮,几个月就能够挣到这个数。像尼宏重工这样把流动资金全部投入房地产和股票市场的企业,在曰本是非常普遍的。
“这件事情也许还有一些转机吧。”尾崎龙夫给自己打气道,“咱们在吉拉蓬身上也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要不,明天我再约他一下,许诺给他增加一些回扣,说不定他会为我们说话的。”
左治义雄道:“好吧,尾崎君,这件事就拜托你了。你一定要从吉拉蓬嘴里了解到,到底是不是中国人在打我们的主意。还有,中国人的技术水平如何,也要想办法搞清楚。”
(未完待续)
198 压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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