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刚刚易主还不到一个月,一支由两三千人组成的队伍突然开了邺城门,由南向西而去,目标阳城。
带队将军乃袁绍大将文丑,现拜扬威校尉,骑了一匹高头大马,身穿玄甲,头戴羽盔,手里握着浑点钢枪。他面部表情冷峻异常,虽然一路上从不轻易开口说一句话,却能始终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陈诺身为文丑帐下将领,自从他编入袁营以来,除了跟文丑在谈论有关军务时会难得争论上几句外,平时他们几乎是很少说话的。
对于文丑,陈诺甚至不得不用高深莫测来形容,这样的人物应该是最可怕的吧?
颜良厉害,上次在冀州城外挥刀砍起人来如同剁瓜,三下五除二,马蹄所过能倒下一片。这些都是陈诺亲眼所见,所以颜良的厉害是可以看得到的。
而文丑呢,整日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也没见他打过人骂过人,可他的部下却无不是对他噤若寒蝉,视若神明。他的无形之威,是看不见的,更让人感到胆颤。
起码到现在,他都从没有小看过文丑。
陈诺这次随军出征,所部一百七十八人,倒是一个都没有少。
只是,陈诺所带的队伍相对于其他人的队伍,似乎很是惹眼,或者很是刺眼。
他队伍里,有刀盾,有长枪,兵种交杂,而且所用的兵器也较为迟钝。这只在其次,更要命的是,因为是黑山降卒,他们就连一副好的衣甲也没有,甚至连草鞋也穿不上,只能打着光脚走路。
陈诺为此事曾向文丑提过,但陈诺不会想到,文丑会默然而视。
“他们有,是因为他们敢杀人,敢从死人身上抢过来!你们没有,为什么?”
面对文丑的置疑,陈诺没有丝毫反驳。
文丑说的没有错,他们有,是因为他们敢于拼杀,只有杀死了别人,才能从别人身上抢衣甲抢兵器。这些道理或许很是扭曲,很是不健康,可这些也正是文丑所部在百战中能够存活下来,能够为袁绍所倚重的原因。
而他的部下之所以没有,那是因为他们根本还没有懂得这些。他们不懂,在这个乱世,想要活下了,只有拼命去杀,拼命去抢。杀了别人,你才能活,抢了别人,你才能武装自己。
这,就是乱世的生存之道。
所以,陈诺并没有埋怨文丑,反之,他将这些都加诸在他们身上,让他们每个人都明白这些道理。只有他们能够明白这些,那么,将来在战场上也就能多存活一天。
话说回来,虽然他所带领的队伍军容是差了点,衣甲鞋履他是一时没办法给他们换新,但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对他们的强化训练,也的确起到了明显的作用。
外表虽然比不上其他人的光鲜,但精神上却是人人看起来都很是振奋,士气也是十分的高昂。
“这都是我的功劳!”
赵雪嬉笑着,看着这齐刷刷的队伍,很是有成就感。
赵雪有功劳当然不能抹杀,陈诺对她夸奖了两句,又赞许的看了韩猛一眼。在对这两位功臣嘉许了后,他脸上虽仍是保持着笑容,心思却已经飘忽在外。
他又想到了临行前的那一天,他在郭嘉府上与他之间欢洽的密谈。
郭嘉既然将陈诺跟高祖相提并论,那么也就表示他愿意择其而从,从此誓死追随陈诺,以萧何陈平自居。为此,他为陈诺简单的谋划了一下未来,以确保能够顺利成就霸王之业,而不是被其他诸侯所鲸吞。
“袁本初虽然徒有虚名,难成大事,但他毕竟身居四世三公之声望,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人心一时之所向。他又刚刚拿下冀州,正是气势鼎盛之时。
正如公适才所分析的那样,在关中有董卓之乱,西凉有韩遂、马腾之扰,益州有刘焉刘君郎,荆州有刘表刘景升,北面有公孙瓒公孙伯珪,南面有袁术袁公路、孙坚孙文台,还有兖州的曹操曹孟德,徐州的陶谦陶恭祖,以及张邈张孟卓、刘备刘玄德之辈,更有黄巾,黑山,白波之乱未靖,加上外有匈奴,乌丸,西羌乱我汉境!如今天下可谓诸侯棋布,遍地狼烟,强者图存,弱者消亡。
关中就不必说了,就是河北,公孙伯珪也必与袁本初有一大战;袁公路为了抢夺荆州,更是不会放过刘景升;而南面,曹孟德又非等闲之辈,必然为了图存,不能不兵出徐州;江东方面,虽然一时看不出什么大患,就怕袁公路在那里插上一脚,到时时局难料。
当年陈(胜)王之所以败,败就败在为天下先。老子尚且自谦,吾不敢为天下先。所以说,在天下大势没有清楚之前,轻举妄动不但不会带来任何好处,反而容易遭到抑杀,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为公计,如其过早暴露,为他人所嫉,不如韬光养晦,以待天时。嘉的意思就是,如其我们过早脱离袁本初遭来天下人之害,还不如暂时凤栖梧桐,借树乘凉。在其手上磨砺刀锋,逐步建立威望,收揽人心,等到天下大势清晰的那么一天,再与绍划清界限也不迟。
这正如易经卦象,初九,潜龙勿用。等到时局明朗时,再飞龙在天。到时公可横大河而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才,拥百万之众,迎大驾于西京,复宗庙于洛邑,号令天下,以讨未复,以此争锋,谁能敌之?比及数年,此功不难。”
郭嘉为他规划的蓝图,其实跟陈诺不谋而合。
郭嘉让他先韬光养晦,再谈争衡天下。他说的其实还是比较委婉的,他并没有指出陈诺最大的劣势,不但在于威望不足,更在于他出身低微,虽然说下冀州,但身无军功,无能服人。所以陈诺想要壮大自己,也的确先要给别人打打工,才能再谈创业的事情。
更何况,袁绍那可是一颗大树,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在他之下,不但有凉可乘,而且因为此人志大才疏,能招揽人才而不会用人,那么漏网之鱼必是多多。陈诺就只用跟在他屁股后面捡捡,也足以自壮,不说别人,郭嘉就是其一。
所以说,绑上一个袁绍,也足以捞够争霸天下的资本。正如郭嘉所形容的那样,到时横河北四州而与诸侯争霸,何愁天下不能为他所有?
“哈哈,这也就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伟大吧。”
陈诺这么猛一阵自我陶醉,却完全忽视了所行之径。等到他心思回转过来,这才发现大路旁许多穷苦的百姓正守望相助,眼巴巴的目视着他们这支队伍从眼前经过。
看他们之中许多人衣不蔽体,面瘦如槁,更有许多幼.童骨瘦如柴,赤裸着上身害怕的藏身在大人身后。而其中还有许多上年纪的老者,都是白须白发,手臂露出来如一根木棍那样,眼睛里因饥乏而燃烧出熊熊之火,满眼浑浊着泪水。
陈诺没有遇见罢了,既然遇见了,也实在不忍心,他立即请求文丑暂时将军队停下,他还想向他求点粮食分发给饥民。但文丑不管,也不会给他粮的。陈诺无奈,只好将自己队伍里的粮食分了点出来,将他们都散发给了那些饥民。
这伙饥民也不少,发出去的粮食虽然管不了什么,但多少是一些心意。那些饥民拿到事物也顾不得称谢,含着泪水把拿到手中的面饼吃了。
陈诺看到其中一对花发夫妇,看着他们因囫囵吞枣噎着了喉咙,以及眼睛里挤出的泪水,他感慨颇多。不知为何,他看到他们,眼中的他们突然变得那么的贴切,仿佛他本应该有这么一对年老的老人在家期盼着他回去。
他的脑袋剧烈的疼痛起来,左右脑霎时间一阵捉对的厮打。旁边赵雪等人都不知道陈诺是怎么了,都是吓了一跳。
不但看到这对年老夫妇,就是其他老者,他的内心也是突然起了一阵怜悯心。或许,他此刻应该怜悯的不是他们,而是另有其人。
那么他们是谁?他们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怎么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孙儿,孙儿!”
有人在呼唤他,招着手,像是要他回家。
“不不!”
陈诺猛然睁开眼睛,他们消失了,但却又好像根本就没有来过。他们,他们到底是谁?
“将军,你怎么了?文将军刚才让人来催了,让将军快些动身,不能耽搁行程。”
听到韩猛的提醒,陈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转身再与那些饥民说了几句话,顺便打听了些消息。陈诺丢下饥民,先来到了文丑跟前,向文丑说道:“文将军,末将从那些饥民口中得到了一个重大的消息,希望文将军能够引起重视。”
文丑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也不问什么,走到马匹旁边,就要踩镫上马,但被陈诺及时以手挽住。
陈诺也不怕惹恼了文丑,只是据实说道:“刚才那些饥民说,他们都是从陈留沿着白马,渡过大河逃难到这里来的。”
文丑不屑一顾的看了陈诺一眼:“这又能怎么样,能说明什么?如今难民到处都是,你还真想走一路接济一路?要是那样,我看你们不用等到阳城,早就饿死了!”
“可是……”
既然文丑执意不听他的,他也没有接着说下去。
可是眼看着越是靠近黎阳了,饥民也逐渐的多了起来,陈诺心里打鼓,再也顾不得其他,扯马上去跟文丑理论:“文将军,请听我一说!别的我不清楚,但我知道陈留的太守可是张邈张孟卓。他治下虽然不甚富裕,但他今年的粮谷足以活一郡百姓。他就算再混蛋,也不可能眼看着治下百姓有难而不救,让百姓流离至此。
更何况,张孟卓可是有名的侠义之士,济人之所急。以他虚好名声的个性,他是绝不会放任自己治下之民往他郡乱窜而置之不理的。可如今一下子多出这么多饥民,而且他们不往别的地方跑,居然渡江而来,这其中文将军难道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文丑冷冷一笑:“你这一路上大惊小怪的还不够吗?就连这一点小事也要掺和?陈将军,你可别忘了我们这次出来是干什么来了。我们是军人,不是什么慈善使者,可不是管什么饥民来的。”
陈诺眉头一皱,当即说道:“可文将军你别忘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是我们的父母,若没有百姓种粮纳税,我们拿什么来吃?如今百姓有难了,难道可以说这些风凉话?”
陈诺一闭眼睛,“当然,这些不是我要说的,我要说的是,提醒文将军一句。文将军,你可别忘了,这里可是黎阳,乃我冀州南面之门户。若此地有失,则冀州危矣!如今黎阳突然平白的出现了这么多饥民,难道文将军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文丑一听,脸色一沉,说道:“你的意思是张邈他敢觊觎我黎阳不成?”
陈诺说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想张邈他虽然身在陈留,可他势力已然触及大河而北,而黎阳不但是北上冀州的重要通道,我冀州的南门,同时也是张邈他的北门。想他若想以后不遭受冀州方面的危险,则必须控制此地,一旦锁住黎阳,张邈的陈留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全。”
文丑鼻子一哼,手中钢枪一点,吞声怒道:“他敢!”
陈诺嘿然一笑:“文将军可别忘了,现在的天下可是强者霸之,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那可是什么也做得出来的。远的不说,就是吕布吕奉先,他本是并州刺史丁原丁建阳的干儿子,可一旦被卓说动,最后怎样?更何况,文将军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另外一件事?”
文丑眉头一皱,问他:“什么事?”
这事其实也是他最近听郭嘉说的,故而因为此事而对张邈比较敏感。
想这事文丑他未必不知道,但既然他有此一问,陈诺也只好跟他说了:“想当年袁公为盟主,主盟各路诸侯讨伐卓,时张邈就是其中一支。他当时就已经是陈留太守了,而那时袁公亦不过一郡之守(董卓所拜渤海太守),却要听他的号令,自然有点不服,难免口出狂言。
想袁公乃何许人也,岂容他放肆,只是他因为盟主身份,不想跟这厮争论。不过事后袁公跟曹孟德说起,遂有意让曹孟德替他出出这口恶气。曹孟德既不想得罪张邈,又不想得罪袁公,自然乐得做个和事老。但这事最后还是被张邈知道了,想他能不嫉恨?加上袁公新得冀州,一时无心处理黎阳之事,他便以为黎阳疏于防范,若果趁机来夺,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文丑沉默不语。
陈诺趁热打铁,继续说道:“而今黎阳城外来了这么些难民,而且多是从陈留而来,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张邈他的居心叵测。想黎阳城外突然增加了这么多的难民,黎阳守兵本来就少,又有处理这些事情,势必分散守军的注意力。如果贼人趁此机会杀来,敢问黎阳还能坚守得住吗?”
文丑想了想,仍是坚持己见:“虽然如此,但我们的任务并不在此。我不想因为此事袁公会怪罪我等,所以黎阳,我们不能停留。”
陈诺眼看他就要弃黎阳而走,心里不忿,赶紧道:“所谓事急从权,我等明明知道黎阳有危险,必然损及冀州整体,为什么不去救?如文将军实在不愿意,那也无妨,请文将军准许我带领本部人马协守黎阳,待黎阳危急真正解除后,末将自然会带领人马赶去阳城复命!”
文丑身旁其他诸位将军互相看着,都觉得没有这个先例,更何况正如文丑所说的那样,他们的任务不在这里,是不能乱来的,搞不好是要杀头的。
陈诺在说出这么一番话后,其实他的心里也是在打颤。
想主将文丑既然决定不在黎阳停留了,他作为文丑的部将,是绝对没有理由再做争论了。可能是陈诺骨子里的那股不舍不弃的劲,他既然决定去做的事情,那么就算再困难也要努力去实现。
文丑一时没有说话,诸将看他脸色变化莫测,也怕文丑发怒,赶紧去解劝陈诺,让陈诺不要再坚持己见了。但令众人没有想到的是,文丑居然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但又吩咐陈诺,“只不过只能准许带你所部人马前往,其余各部皆不得助战,继续绕道黎阳赶赴阳城!”
诸将都以为听错了,就连陈诺也是微微一愣。既然文丑都这么说了,他怕文丑临时反悔,所以立即召集了所部人马辞别文丑出发了。
文丑在马背上目送着陈诺远去,心里嘿然一笑。
陈诺并不知道,文丑之所以答应他的请求,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袁绍在他临行前,就曾交代过他:“诺虽末将,其实帅也!”
正因为袁绍的这句话,他不得不临时改变自己反对的态度,转而支持。
既然袁绍如此看得起他,那他还真要看看陈诺到底有什么真本事。
他把手一举,其余大部人马也就相继绕黎阳开拔了。
第三五章:诺虽末将,其实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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