戳过章的法则和封神榜上的名字一样，全部被收进了老树的枝干里。这棵从天地初始就存在的古木体内，已经不知道被阿顾打进去多少乱七八糟的见证。有些时候她随手一捞，捞出许多玩意儿她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生成的。
    她也不多管，生怕一不小心捞出一条来，上头记录的内容能把自己气得血压直飙。这对老年人的身心健康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阿顾。”
    有人叫她，回头一看，见是杨戬。阿顾招了招手，“你来了，上头的事情结束了？”
    二郎真君略一点头。
    “什么时候回灌江口？”
    “等会儿就走了。”
    阿顾噢了一声，拍了拍手，“那我就不送你了。”
    “不需要，”杨戬示意不必，想了想又说，“如果有需要，叫他到灌江口找我便是。”
    “放心，不会错过你这个免费劳力的。”
    阿顾笑起来，摆了摆手示意杨戬快回去。他原地踌躇一番，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从凌霄殿下来，他就想着过来见一面。可见了面，除了开口话告别，也无其他可述。
    这是一件非常难过的事情，就好比一个渐渐疏远的朋友，你眼见着他们在离开，却又无力挽回，只余叹息。
    面前的少女对他来说意义非凡，要用一种感情去概括实在太难。她是在自己面临危机时出现，及时拉他一把的人。
    处置云花女私自下凡放过他一马也好，还是被人追杀险些丧命的时候也好。她出现得漫不经心，不在意就解了他的困局。并非刻意为之，但却有着足够改变命运的影响。
    杨戬的师父本事平平，教出这等惊才绝艳的徒弟，不知惊了多少人的眼睛。但只有少数人知道，二郎真君的本事十分里面有四分是上神姑祖亲授的。
    那还是杨戬劈开桃山救出母亲时的事情。
    压在云花女身上的不仅仅是一座山峰而已，还有十八叠封印禁制。杨戬一斧子劈下去，劈开了十层，余下八层反弹的力量直接把他的那柄斧子给震碎了。
    但他既然敢到这桃山来蔑视权威，又怎么会惧怕剩下这点外强中干的封印。也亏得他手中那柄三尖两刃刀非是一般神兵，否则如何容得杨戬这般乱来？他一身狂骨，从日后能与孙悟空交好便可看出。
    支撑着杨戬劈开桃山的，是胸口一番如火烧一般的恨意。待看到母亲的柔弱身躯时，这一番恨又似变做了满腔的希望与欣喜。一家团圆的美好愿景就在眼前，只要等杨戬把母亲背回去。
    然而，桃山崩裂的那一刹那，所有的阴毒诡计也不再做掩饰。云花女只来得及看儿子一眼，便被天降一道光剑击中了胸口。
    杀了云花女的人并非是本应看守着她的守卫，而是跟随着杨戬，或者埋伏在周围的一些有心之人。他们或是不忿自己的修为陨落，或是有意想要对付玉皇大帝。然而不管如何怎么样，他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而现在下手也是最好的时机。
    杨戬若是经历的事情再多一些，他就会明白自己与亲舅舅渐起嫌隙，然后劈山救母的英雄行为背后，藏了多少刻意安排好的撺掇。
    然而现在的他唯一明白的事情就是，御剑驾云再快的都不及母亲口喷鲜血倒下的速度。
    那群人下手狠毒，剑身上附着的不是一般的毒杀符咒。抱着母亲渐凉身躯的杨戬伤心欲绝，毋管何等救命的法诀都止不住云花女胸口喷涌的鲜血。
    云花女死了，许是认为对付一个杨戬实在简单不过。拿着奇形怪状法器的各路散仙再不做掩饰，现身而出，只等念个法诀便能了结这个小子的性命。
    数道光雷带着不掩饰的恶毒，打着叫桃山山脚下二人灰飞烟灭的主意从天而降。杨戬的眼睛煞红，三尖两刃刀破空而过，直接将光雷打灭。
    刺目的光线几乎耀瞎人眼，围攻杨戬的人不敢轻慢，直觉危险靠近抬手便是一挡。杨戬因为劈山本就耗费了力气，平日十分的力道，此时堪堪三分不足。剧烈的兵器相撞后，未曾留下一丝伤害。
    “哈哈哈，好一个玉鼎真人的弟子，与你那师父一样无用。”
    “这般好的兵器在你手里竟毫无作用，若我是你，已是早早自刎，免得愧对神兵。”
    “与他这么多话作甚，称现在早些了结了他！”
    说罢，三道剑光呈包围之势困住杨戬。他抬兵器做挡，只觉有一座山的重量压在自己手臂上。只要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就会被这等力量压成肉泥。
    救母不成，母亲濒死。报仇不成，自陷囹圄。难道他杨戬就注定如此无用，死得这般不明不白，含恨憋屈？
    当然不是。
    杨戬看到刚才想杀自己的散仙仿佛被绳索套住了喉咙，似个冒失的吊死鬼一样，在自己面前挣扎着。踢着腿，翻着白眼，感受着凡人死亡时的痛苦。他们被束缚住了，却连到底是什么困住了自己都不知道。
    握紧了手中冰人，杨戬刚想趁机替母报仇，只听得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传说中的上神姑祖何时出现的，杨戬一点都没有发觉。但不妨碍他调转武器，对准了来人。
    阿顾挑眉，冷笑道：“说你大胆，还真敢应，嗯？”
    押云华女入桃山，是阿顾亲眼见证过的事情。山中的十八道封印也有阿顾的神力残存。两下子被破干净了，姑祖如何不知。此时天庭内部的斗争已经白恶化，任何一点动静都有可能挑起连天的是非。
    神仙斗法可不会管下方凡人死活，只管移山填海，大显神通。好似不挪动个几座大山，就显现不出他们的能耐似的。为此，阿顾不会放过任何变数。若有不对，立刻亲身前往。
    结果，她看到了什么？
    看到自己好心救了两次的小崽公然违抗自己的命令，还他妈没出息得差点又被捅死了。
    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阿顾在心里大骂。
    看到现场情形，阿顾连问一句为什么都懒得来。她把那几只散仙吊在半空中，控制在半死不活的范围内，也不看杨戬直接开始审问。
    “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不管，但是云花女是由我看着押入桃山的。莫不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那几人深知今天难逃一劫，也嘴硬道：“上神真是好公道，明明劈开桃山的，是你身后那玉帝的好外甥！如今只审问我们是何故？听闻上神救了这小子两次……难不成传闻是真的？”
    阿顾在这方面……有点纯，根本没明白过来他们说的是什么。倒是身后的杨戬暴怒而起，抓起手中兵器直欲取此人性命。但是这夺命一击，却被阿顾给拦下来了。
    她满脸不解地问：“你干什么啊？”
    杨戬只觉面如火烧，咬着后槽牙都快咬出血来。额头脖子手背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强忍着退后一步。
    “我管你什么传闻，”阿顾冷声道，“杨戬无知劈开桃山，自然由我惩处，你们算哪门子人物也敢随意下手？况且，这山头劈开几回，我就能压几回。但是你们因为私怨犯我天道规证，哼，想好怎么死了吗？！”
    听到这段话，那几人才彻底慌了。
    什么天道规证！？为什么只是处置一个思凡的女仙罢了，怎么就扯到天道规证上去了！
    “现在知道害怕了？嗯？”
    无形的重压从四面八方朝着那几人收拢而去。脖子被吊着他们喘不上气儿，碎骨的挤压感又叫他们连动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
    “那么害怕，当初不要叫我去做见证啊！”
    杨戬看不到阿顾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的兴奋。一种仿佛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大开杀戒的兴奋。
    被捉住的几个散仙此时终于害怕了，大哭着求姑祖饶命。
    “不，不，饶命，上神！吾等只是一时不忿才……才为难这位杨兄弟。我们错了，我们错了。”
    “是啊是啊，吾等无知，无意冒犯天道，上神饶了我们吧，饶了我们吧。”
    见着阿顾只是冷笑，充耳不闻。他们几乎把自己的老底都兜出来了。
    “我们也只是，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上神饶命，上神饶命！”
    杨戬瞳孔猛烈收缩，几乎是冲上去，掐住了一人的脖子，“谁！你们奉的谁的命！说，说！”
    这散仙本来都快断气了，被这么一掐，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阿顾啧了一声，略松开了绑缚此人的力道。
    “我，我……我不能说，不能说……说了我就没命了，饶了我吧，饶了我吧！”这人哆哆嗦嗦地抱着杨戬的大腿哭，胡子眉毛被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要多恶心多恶心。
    “你说不说都要没命的，不如趁现在说了。这位……”阿顾停顿了一下，虽有两面之缘，可她根本不晓得这娃的名字，只得含糊过去，“这位说不准还能在以后给你报个仇？”
    那人只是哭，显然是不相信这话。此时他没有办法，只好寄希望于面前握着自己生杀大权的人忽然就心软了。
    杨戬还未说话，就听到阿顾忽然发出一声极其乖戾的笑声。这笑声又尖利又短促，配合着她身上那股兴奋的气场，显得无比恶毒。
    “不要这么固执嘛，嗯？”阿顾走过来，蹲下来抱着膝盖，似是诱惑人堕入地狱的魔物，“要不要我帮你们做个见证？只要你说出实话，我保证这位小兄弟会帮你们报了这……杀身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