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铁门边,车队末尾一辆白色桑塔纳,洪辰甩上车门,满脸欣喜不能自制,大步走来。
韩耀也迎上去,两人都没说话,先狠狠拥抱对方。这时货车司机们也纷纷下车,像是平日里习惯了,自动四散,三三两两寻地方吃饭歇脚去了。
许久没见面,洪辰面对好友,眼眶微微发红。“可算搬过来了,韩子,咱哥俩这回离得可近了。”
韩耀携着他进屋,听他声音些微哽咽,心中亦唏嘘酸涩不已,叹道:“是啊,这回离得近了。”
院子里,母鸡们成群结队啄食,咕咕叫,纷纷拿余光打量起新来的这人。
洪辰环视周遭,见这里变了许多,新增不少事物,鸡窝鸡架,石板桌,烧烤架,小灶台;倒是李子树和绿蒙蒙的葡萄架子还跟从前一样,还有红砖房,屋檐下一窝粉红脸蛋儿的燕子,依稀能回想起之前来时的情形。
“什么时候合计的往回搬?”韩耀道,“小韶说公司仓库的地皮之前都定完了,他过来收拾收拾直接能开工,你咋早没告诉我?”
一只黄花母鸡试探着凑到洪辰脚边,啄了口他鞋底压住的菜叶子。洪辰笑了笑,抬开脚,俯身在母鸡厚实光滑的羽毛上轻抚,道:“早时候怕定不下来,万一告诉完你了我再不好搬,这不一成形就投奔你来了么。正好今年政策不错。”
韩耀笑道:“正好个屁,你可真他娘的是耗子投胎,够油奸水滑。今年地方政策才刚下来,别人还蒙圈呢,你这头都撒丫子g过来了。”
洪辰挑眉,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附和:“嗨,混饭吃。狗鼻子不灵还寻不着剩菜呢,你说是吧哥们儿。”
韩耀也跟着乐,没做他想,也没听出洪辰有些话掖着没说。
其实,皇冠家具出变故那次,洪辰就想来省城看看,但韩耀在电话里说什么都不让。而且当时烟台那边也确实忙,运输队正在逐渐扩大网络,秦韶东奔西走,纵然脚不沾地,大量工作也忙活不完,有些地方,他这个当老板的甚至得亲自跑,于是洪辰也没坚持要来,便作罢了。
这些情况韩耀是知道的,他也不愿意让洪辰为了点儿事来回折腾,况且来了也是白来,这些话在电话里都直接跟洪辰讲了。
不过那时洪辰临到最后说了句:“咱俩要是离得近点儿,有啥事不能照应着,何苦现在说个话都他妈惦记电话费。”
当时韩耀还打趣说,“咱俩光屁股满街跑那时候多好,就隔一墙头。”但他想不到,洪辰说这话时竟已经起了要挪窝的心思。
皇冠家具红火时期的胜景儿,洪辰曾经亲眼瞧见过,他回去烟台,饭局上跟别人说起,人家都不相信他,都寻思你丫吹牛逼也不带这样儿的。可这么火到让人难以置信的买卖,最后竟然因为木匠跑路,说黄就黄了。
这件事始终搁在洪辰心里,他人不来省城,但心里始终惦记韩耀。
韩耀这个人,说他雄才大略,野心勃勃都不为过;但洪辰跟他从小到大,太知道韩耀了,“大略”行,细微地方却不行。就拿家具店这事儿说:韩耀做生意,最会利用客观因素,政策,市场,他考虑的万无一失,十拿九稳;然而一旦生意成形,有些细节操作,微小繁琐的地方,不打点明白就容易有隐患,要让韩耀琢磨这些,给他八辈子的时间都是白搭。
――且不说如果换做他洪辰来开店,哪怕就是当时有他在韩耀旁边看着想着,之后皇冠家具开起来,倘若有纰漏,也绝不会出在屁大的木匠身上!
所以洪辰当时心里就膈楞在这件事上,出不来了。他几乎是本能般的,就当即决定了这件事,他得寻个合适的机会,把家和公司长远性的搬去省城。
遂即,他开始详细考虑,时不时做一些必要的打听。
这几年里,撇开那些见不得光的捞钱生意,他主要经营的运输队逐渐壮大,但社会发展如同跟他赛跑似的,无论扩张的多快,都时常有种跟不上节奏的感觉。他想,也许车队也该更新换代,升升级了。
洪辰也是大江南北到处跑的人,门路广消息通,用秦韶的玩笑话说,他们成天干里通外国的勾当。这一来二去,洪辰注意到了“物流”这个小日本子发明的名词儿。在仔细一研究,卧槽,这玩意儿都他娘的赶上给他运输队量身定做的了!再往八十年代初的政策上一靠,得!就往这条路上走了!
运输队开始稳步改造,在筹备中,洪辰还想着搬回省城,两件事往一堆儿凑起来,竟是越琢磨越觉得可行。过程虽略有曲折不提,直到今年,愿望终于得以落成。
洪辰只是趁着跟韩耀说话的工夫在院子里站了会儿,没想到个人魅力光芒四射,难以阻挡,片刻就得到了所有母鸡青睐,都围过来搔首弄姿,咯咯哒要洪辰温柔的摸摸羽毛。
韩耀嫌围着它们碍事儿,挥舞四只爪吼叫两声,将众母鸡吓得四散逃跑,然后引洪辰进屋,说:“张杨早上做得包子和小米粥,可他娘的香了,我再偷两个咸鹅蛋给你接风。”
“诶内鹅蛋是张杨上周腌得,他从家拿来的,味儿贼正,就是现在不咋咸,他说不到日子不让吃。不过没关系,老子不怕他,咱哥俩等会儿煮上,就着喝点儿……”
说着两人进屋,韩耀进厨房热粥盛菜偷鹅蛋,他当洪辰是自家人,也没客气,让他随意,自个儿上东屋歇着,躺一会儿平平腰。
洪辰也没拿自己当外人,应了声,熟门熟路的推门进入,随即微怔。
今天张杨起床晚了些,略收拾两下就走了,所以现在东屋窗帘半掩,还隐约弥漫着一股家中晨起时常有的,温馨旖旎的气息。
上次来时的地板革已经换成了毛地毯,上面散落各式各样的玩具;窗台摞着堆故事书,书页被蹂躏的皱巴巴,有的甚至撕坏了;炕上的被垛子叠得整齐,两床被褥,顶上压着两个枕头,炕沿边一张婴儿床,透过白色蚊帐隐约能看到里面铺的碎花字母小被子。
洪辰下意识脱了鞋,刚踏进去,额头就被暗器击中。洪辰不解,皱眉抬眼,原来门框上用大头钉按了个丝带纸做的风铃,晃来晃去。
厨房里,韩耀蹲在坛子边调整里面的鹅蛋,企图让张杨看不出里面被动过,边朗声朝屋里喊:“笼屉里有包子,要不你先吃两个垫垫!”
洪辰走到笼屉边,拿出包子咬了一口,神情似在思索,顿了顿,问道:“包子是张杨做的?”
“嗯呐,让我做我也不会。”韩耀到锅边舀了一大勺粥塞进嘴里,骨折腮帮子跑回去看盐水里的鸭蛋,冥思苦想半天,忽然熊脸一沉,有了主意,起身从架子上的小盒里翻出两个白皮鸡蛋塞进坛子最底下。
洪辰三两口解决完,道,“好吃。”随后便再没作声。
韩耀志得意满的扣上坛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向洪辰。
洪辰面色如常,正专注的用小勺搅拌锅里的米粥,舀起一勺,抿着唇细细吹凉,想尝尝味道,还没等送到嘴边,勺子被韩耀截走。
韩耀拿出瓷碗,盛了一碗,递到洪辰手里,垂眼看着锅里冒泡的粥,半晌,自嘲的笑了笑:“现在你也应该明白了。”
洪辰从韩耀手里接过勺子,从碗里舀了勺粥,咂巴咂巴嘴,“你这是干嘛,我又不嫌你。”也不知是说这勺子,还是说旁的什么。
两人默默站了片刻,洪辰喝了粥,随口问:“小孩儿怎么没在家?”
韩耀微怔,随后恢复以往神情,哂道:“让你先遣部队带走了,非要上张杨单位看看,抱孩子撒腿就跑,拦不住。”
洪辰笑道:“不着调。那孩子是?”
知道洪辰想问啥,韩耀不隐瞒,将前因后果给他说了一遍。洪辰听后皱眉,道:“要是这样,孩子实在不应该在单位露面。真他娘的操蛋,个坏事儿的玩意儿,三天不揍就欠教育。”
韩耀摆手:“哎,我要是不让,他能抱去?我跟你说,这事儿瞒不住,迟早的,抱去就抱去了,反正有说辞……诶鹅蛋好了。”
锅滚了往出翻水,俩人手忙脚乱将鹅蛋捞出来,也不摆桌子,蹲在厨房灶台边上就稀哩呼噜开吃,还像小时候,韩耀在洪辰家里吃饭一样。等吃饱喝足一抹嘴,车队司机也酒足饭饱,打着饱嗝来叫门,询问老板指示。
洪辰说:“我去公司看看,你跟我一起去不?走啊?”
韩耀点头,说成,又问:“想好往哪搬家没有?我家西屋倒是空,但是天凉了没法烧炕,炕洞掏空藏钱了。”
“那都是次要,再说,我们先在你家住着,估计住不到秋天,找房子还不容易么。”
俩人起身往外走,洪辰说着,忽然折回来又从笼屉里拿了个包子,小跑着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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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一更完毕。
二更还要稍作修改,发上来估计要后半夜,莫等,早睡休息对身体好~明早起来蹲厕所便便的时候可以顺便看二更~
明天晚上更新正常~
62第六十二章
洪辰的公司初具规模,办公地点和车队安置在一起,两排司机临时宿舍,后面连着省城卸货点,大片地皮被满满占据,洪辰说初来先对付一阵,以后再详细规划。韩耀看着倒觉得这样很好,有模有样。
参观了新公司,又寻饭店喝了两杯小酒叙旧,完后哥俩儿勾肩搭背晃悠出来,发现时间还早,洪辰干脆趁着下午的空闲工夫找起了房子。两人开着桑塔纳在省城东走西窜,很多是房屋出租,也三五家在出售,都是半旧的公房,狭窄破旧,洪辰搭眼就觉着不满意。
可是现如今这年头,别说四条街大院那样的好房子,就是不论街道地点,只求独门独院,也已经非常难找了。
两人寻么到天色昏黄,无果,于是决定回家吃饭。
洪辰一进屋就看见秦韶西装革履,坐在木椅上架起腿,嘴叼奶瓶,正咕咚咕咚吸奶,左手攥着张容两只小手腕不让他爬走,右手在弹张容的小叽叽。
张容眼泪汪汪:“啊!粑……”
秦韶抬眼,立刻兴高采烈道:“来啦!你看,小孩儿!”说着掐起小张容献宝般递到洪辰面前,“贼有意思,借你抱会儿。”
洪辰扶额:“你……”
厨房里,张杨用菜刀劈砍一颗卷心菜,满脸不乐意。
韩耀往西屋张望了下,凑到张杨身后,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咋不高兴了?”
张杨咣当将菜刀剁在菜板上,恶狠狠回头,猛地撞在韩耀的高鼻梁上,疼得捂脸蹙眉,片刻后闷声闷气的低吼道:“你去告诉洪辰,让他告诉秦韶!不能弹我儿子的叽叽!”
韩耀:“……”
张杨怒道:“去!”
韩耀忙不迭离开厨房,眨眼的工夫没到又走回来,道:“洪辰正在教育他。你怎么不自个儿跟他说?”
“说了!他听不进去!”张杨愤恨的将卷心菜抓进盆里,“在剧团玩儿了儿子一整天,热奶喂奶换子倒是一学就会,不让掐脸蛋弹叽叽,说了多少遍还跟听不见一样!”
韩耀闷笑,安慰道:“他稀罕孩子,你让他玩儿呗,他心里有轻重。”说着重新环住张杨,鼻梁和唇角挨着他的侧脸,低声问:“孩子领到剧团,怎么个情况?”
豆油在热锅里发出轻微响动,狭窄的厨房里弥漫着油烟香味儿。
张杨端起大勺晃了晃,“没怎么,说是过继的也没人多想。”
“那就好。”韩耀点头。
“同事下班还给孩子买了不少东西,在屋里堆着呢,你去收拾收拾。金老师特意从家拿了二斤豆粉,说给孩子补营养,晚上你冲点儿尝尝,好喝就给儿子,不好喝你就都喝了吧。”
韩耀:“……”
晚饭八菜一汤,丰盛无比,炖排骨,烧牛柳,张杨甚至宰了只母鸡煲汤。满桌的家常炖菜和小炒,香气四溢,倒是没有下酒菜,不过韩耀和洪辰白天已经喝过一顿了,所以晚上就免了。
秦韶吃饭时老实了不少,果然没有再磋磨宝宝――虽然他始终心痒难耐的盯着张容的裤裆。
饭后,洪辰舟车劳顿,早早在西屋睡下,顺便把秦韶锁在里面防止他扑出去找张容。张杨洗漱后将堂屋和厨房熄了灯,在黑暗中轻轻掩上东屋房门。
“啊、咿呀、啵!”小张容站在炕上,晃晃悠悠走了两步,又趴下,手脚并用爬到韩耀身边,小手紧着乎撸他的背心下摆。
韩耀不管宝宝,任由他摆弄,单手别着本故事集翻看,随口道:“等过两天,给咱家添台车。”
张杨眉头微蹙,“买车干嘛?用不上,浪费钱。”
“用得上。”韩耀独断的一挥手,“买辆桑塔纳,或者帕萨特,就这么决定了。”
张杨无奈,瞥见院子里停放的那辆白色桑塔纳,遂即明白韩耀是从哪儿冒出的心思了,劝道:“洪辰到处走,买辆车用是应该的,你最远就去二道河子钓钓鱼,跟人攀比个屁啊你。”
“我啥时候攀比了!”韩耀瞪眼,耐着性子解释,“买台车开,去哪儿都方便。你不知道,今儿我坐洪辰内桑塔纳去他公司,又稳又快……”
张杨嗤了声,哼道:“又稳又快跟车没有关系,是司机的问题好么老韩同志。我早就想跟你说,开车跟开摩托是两码子事,我不会开我都知道,方向盘是转不是掰,即使不像骑摩托那样向左转身体就往左歪,车也可以顺利转弯……”说着将毛巾挂在门后,瞥了眼韩耀,又立刻受不了的妥协道:“行行行!你随便吧啊。反正就算开车把葛洲坝撞漏了也跟我没关系。”
韩耀:“……”
张杨想了想,笑道:“或者你可以想法子混到美国去开火箭,把他们那个什么全球定位系统都弄爆炸了,荣耀回国得个嘉奖勋章,我也跟着借借光。”
“……”
韩耀黑着脸,把儿子往背心里一塞,背侧躺着过身。
小张容裹在背心里,黑乎乎什么都看不见,扳起脚丫子塞进嘴里,来回挣动,“粑、恩啊。”
张杨在韩耀身侧躺下,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哥们儿,生气啦?”
韩耀不吭声,张杨翻身面向他后脑勺,又问:“洪辰的公司什么样儿?你给我学学,嗯?”
半晌,韩耀半死不活答道;“还能什么样儿。一片大空地,临时起两排平房,前院停车,后院堆货。”
“这样算是不错了。现在这世道,开公司也不容易。”
张杨语气中带着慨叹,韩耀翻身平躺,沉声道:“现在地方政策也不值个毛线了。中央已经乱套了,一个弄不好,万一那谁手段激烈点儿,把改革开放停了,多少钱的生意都得嗝儿屁。”
张杨轻叹,“不停也悬。搞什么经济制裁,听说南边儿很多投资都撤了。”
一九八九年,风波不断。大局势变迁影响着人民的生活,就连张杨这类不关心政治的人也开始关注,或者说不得不去关注,去怀疑和考量中国未来的道路。
胡耀邦逝世,大学学潮,学生纷纷上街示威游行,遂即演变成了打砸抢暴乱。张杨压根儿想象不出,这些事儿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因为一个领导人去世而扯出这老多事端。而紧接着,人民日报就发表社论指出,这是一场有计划的阴谋,利用局势和学生情绪,企图推翻中国的社会主义制度。美国可算逮着机会,趁机搅混水,联合各国对中国进行经济制裁。
资本主义自由化分子说,改革开放就是搞资本主义,中国最终会走向资本主义;党说,改革开放的本质是为了发展社会主义,向共产主义迈进;又有一些人说,搞社会主义就不应该进行改革开放,这是暴乱的根源,应该立刻停止。
左倾右倾,最后引出个问题――姓“资”还是姓“社”?
其实,这个姓什么的问题,也许本身就不存在对与错。一切只看国家和党如何操纵,看他们跟自由化分子,以及其背后某个野心勃勃的国家之间孰胜孰负。然而,国民心中却也在进行选择,填写答案,即便他们决定不了最终结果。
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的日子,张杨从小挨到大。那可真是挨啊,尤其如今生活好起来了,再回想从前的贫穷和无知,更打心眼儿里发憷。
虽然改革开放确实存在弊端,但他更不想回到以前。人就是这样,一旦得到了好的,开阔的,多姿多彩的,眼界和心胸也随之提高扩展,那么就别想让他们安安心心退回以前,甚至别想让他们容忍停滞不前。
张杨的目光并不长远,也不懂政治上大小方面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却十分现实。
他后来想,如果改革开放就是资本主义,那就资本主义呗。无论姓什么,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也不是他负责管的事儿。只要他和父母都能衣食无忧,有工作有农田,韩耀还能做生意干事业……稍微往大了说,只要这个社会和国家能好好发展下去,姓啥他都不介意。
“不知道要乱到什么时候……幸好北方还没有这些事,儿子后年就上幼儿园了,要是世道这么乱……诶呦,爸爸都不敢把你往出送啊,嗯?儿子?。”
小张容听见张杨叫“儿子”,从背心领口露出小脑袋,偏着头瞅张杨,“啵、啊。”
张杨将他抱出来,放到身旁,轻轻摸他圆滚滚的小肥肚皮。
韩耀嗤笑道:“后年的事儿你现在就惦记,真给你闲的,睡吧睡吧,我大兄弟上幼儿园,老子天天护驾,成不。”
张杨瞥他,皱眉:“你能别不着调么,差辈儿了啊我告诉你。”
张容正长牙,牙龈发痒,噗噜吐了张杨一脸口水,咯咯乐起来。
张杨用手背抹脸,“臭孩子!”
张容笑着用力一翻身,趴在炕上,伸手去抓韩耀:“啵、粑……粑。”
张杨和韩耀:“……”
张杨:“!!!”
张杨难以置信,喜上眉梢,猛然起身抱起张容,跟他面对面:“儿子!刚刚说什么,再来一次,来啊,叫爸爸――”
“啊!”张容蹙着小眉头尖叫,特别不高兴的扭动,伸手去要抓韩耀的背心背带。
“叫爸爸,看我啊,爸爸在这里,宝贝!叫爸爸!”张杨哄了半天,张容无动于衷,不肯再叫。
韩耀哭笑不得,把沮丧的张杨拖进被窝,“他还小,刚会说,你急什么,睡吧,孩子长得快,兴许明儿就会唐诗三百首了。”
“……好吧。”张杨只得放下小张容,看着他在被上艰难的乱爬,无力的倒回褥子上。
张容手脚并用,笨拙的爬到韩耀和张杨中间,坐起来,两只小手按在韩耀的小腹上,一脸严肃,回头对张杨喊:“啊!”
张杨已经闭上眼睛准备睡了,又睁开,不解问:“儿子你干嘛?来,爸爸哄你睡觉觉。”说着伸手要去抱。
小张容挥舞着手臂隔开张杨,厉害的一瞪眼,那意思是让张杨安静点儿,别乱动,都看他。
韩耀:“……”
张杨:“?”
韩耀扑哧笑了:“要发表演讲么?”
小张容呜呜哼唧,拍拍韩耀,回头喊:“咿呀!粑粑!”然后又拍了一下,回头边看张杨,边爬到韩耀的胸口,双手拍打韩耀的脸颊,笑的直流口水,“粑……粑!”
张杨楞在那儿,半晌,他逐渐明白过来,张容在告诉他,自己拍拍的这个人是……爸爸。
韩耀也愣了,半天说不出话,只是看着面前的宝宝,莫名的,竟从心口生出一股温暖酸涩的热流,弥漫开来,包裹了他的心胸。
三十年来,前所未有的潮湿感,第一次流进这男人心脏里的某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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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中国的物流业和民营储运业的发展大致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中国第一家民营物流公司在九二年成立。但这里毕竟是小说,所以洪辰的半黑化小规模储运公司的存在,大家不要较真。其实在那个年代,确实有很多像洪辰这样的人在积极探索着物流业,但是效果不好,跟政策、市场、经济发展等各方面都有一定关系
ps二更拖延至今,抱歉t t昨晚修着文,只修了不到三行,就睡着了……
63第六十三章
宝贝儿子第一次开口叫爸爸,却不是对自己,张杨对此十分介怀。最开始那段时间甚至想起来就心头发酸。然而酸劲儿过去,再细细想来,这也是有因有果,且对于张容对韩耀的一声粑粑,张杨还有些感到庆幸。
打从这孩子抱回来起,张杨就尽心尽力的伺候教养,可他跟孩子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少了。张容只有早晨和晚上那一小点儿工夫能见到张杨的面,让他抱一抱,亲一口,说声“爸爸上班去了”或者“爸爸回家了”。韩耀却几乎陪伴着他的每一天,每一刻,注视着他的每一分成长。
张容在逐渐长大,从会笑,会爬,会晃悠悠的站起来,往前乍巴两步,这些“第一次”从来没有真切的在张杨眼里呈现过,每次都是某个疲惫的夜晚,半梦半醒间,从韩耀的转述中才恍然得知,原来儿子竟长得这么快。
韩耀和张容朝夕相处,陪他玩耍,跟他讲话,给他喂奶把尿,窗台上摞得两堆幼儿读物和故事集,抽冷子拿出来让张杨看,他都未必知道这是自家的书,而韩耀天天给张容讲书,翻来覆去,到后来几乎能倒背如流,孩子没听厌,他自个儿先烦了,去商店又买了一摞新书回来。
张杨又想到他自己,看见儿子只会说“爸爸如何如何”,说不到两句,实在乏了,于是孩子又回到韩耀手里。
婴儿学话,总是最先学会对父母的称谓,因为妈妈和爸爸的发音简单,之后也会逐渐上升成对亲情本能的表达。张容有时也发出“麻麻”的音节,当然,那只是无意义的发音练习,因为张杨和韩耀从来没有教过他说妈妈;但“爸爸”这个词,张容每天都能听到,每一次亲昵的举动,张杨都会对他说。
婴儿的记忆并不完全,只会本能的将亲情跟每天和他距离最近,相处最多的那个三两人联系在一起。在儿子心里,和“爸爸”最搭配的人,就是韩耀。
然而韩耀对待张容虽然这样好,可张杨还是能看出,他们之间少了些什么。他总觉得,韩耀对张容好,宠爱他,是因为他是张杨的孩子,是家里的一员,所以爱屋及乌,疼他是应该做的。张杨甚至从来没听韩耀管张容叫儿子,张口闭口的“他”,“咱哥俩儿”,“大兄弟”。
直到宝宝趴在他胸前,咯咯直乐的喊粑粑,张杨才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种……为人父的柔情。
从那以后,韩耀对张容还是一样好,但有些感情的确不同了。所以张杨想想也不觉得亏了,反而有些高兴。张容不是他一个人的儿子,而是他们的儿子,这样他们仨在一起,才是个真正的家。
生活在继续,社会也在平稳与动荡的交替中前行。
“八九风波”之后,接踵而至的是东欧剧变,苏联解体,社会主义老大哥分崩离析,完犊子了,国内资本主义自由化的风波也没有平息。
好在社会主义的磕磕绊绊并没有影响到发展和建设,国内中小企业也如同春夏交替之际的青草,成堆连片,茁壮挺拔的成长起来,也带动了洪辰的物流公司,在这两年中稳步发展,运输网和卸货点从北方逐渐向南扩展。
小阴影同样无法笼罩人们五彩斑斓的生活,秦韶同志的西装革履和锃亮背头没维持几天,立刻换成了最新潮的“郭富城头”,蝙蝠衫和破牛仔喇叭裤,随声听往后裤腰上一别,把上衣撑起来一截,用年轻人的话讲,倍儿酷!
时新事物前赴后继,不断涌入大街小巷,充斥在百姓身边。一派蓬勃的新气象,变化飞速到仿佛每天都是一个新纪元。
九十年代,在张杨看来,这是一个令人应接不暇的时代。
1991年夏。傍晚,四条街大院。
院子里,张容穿着小背心和背带短裤,正坐在高高的鸡架上玩儿韩耀的大哥大。听见铁门响,遂即抬起头,一双大眼珠儿滴溜溜看过去。
“粑粑!”张容口齿不清的喊道,笑得眼角都眯起来,边高兴的双脚来回晃荡,铁架子跟着摇动。
张杨快步走上前将他抱下来,帮他拍掉裤子上的干草和灰,训道:“告诉你多少遍,别玩儿你爹的大哥大,给我。进屋洗手,赶紧的。”
张容不笑了,小心翼翼去瞄张杨的脸色,然后乖乖跑到屋门边,踮起脚尖费力的拉门把手,踉跄进屋。张杨站在院儿里隐约能听见他小声喊:“爸……”
男人沉稳的声音立刻应道:“诶,乖宝。”
没一会儿,韩耀从屋里走出来,低声道:“你说他干嘛,内破大哥大反正也不用了,你就让他玩儿能怎么地。”
张杨义正言辞道:“小孩儿不能惯着,得教育,知道不!我妈就说,从小就得教孩子有贵贱意识,不然他以后不懂珍惜东西。”
韩耀乐了:“还贵贱意识,你妈这是什么土洋结合的名词儿。”又道,“儿子小,你一天天拉长个脸教训他,干啥啥有错的,他都害怕你了。”
“就得让他怕,不然不听话。”张杨沉声道。
“嘶!你可真是――算了。”
韩耀觉得跟他掰扯不清,俩人为教育问题僵持也不是一次两次,这事儿就不应该提,韩耀于是往旁的事情上拐带,想了想,问:“职称评下来了?”
提起评职称,张杨脸上有了点儿笑模样,道:“评下来了,四级演员。”
本来今年评四级演员都是有数的,基本上全是先入团参加工作的师哥师姐。张杨的岁数和资历都不太够,本来以为轮不到他,好歹要等到明后年,没想到因为早先参加比赛得了不少奖项,少年成才,工作也很上进,所以团里十分看重他,特意给了一个名额。前些日子报告递上去,今天就通知他评上了。
张杨高兴的抿着唇,韩耀看着他,也嘴角微扬,双手揣在西裤口袋里,挨在张杨身边,不着痕迹的微微俯身,嘴唇凑到他脸颊边。
张杨回神忙推开他,环视周围,怒道:“让邻居看见!”
韩耀扳住张杨肩膀往屋里推:“走,回屋亲。”
张杨挣脱不开,怒不可遏道:“你够了!明天你跟张容一起入托儿所就干脆别回来了!”
吃晚饭时,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前。
张容刚学会用筷子没多久,还不怎么熟练,但是张杨已经不准韩耀再用勺子给他喂饭了,所以尽管不会用,也要自己试着努力夹菜,小手笨拙的握着,两根竹棍交叉成剪刀状,挑起三根粉条,滑溜溜的空中抖动,夹到面前时只剩一根。
韩耀的一口菜刚送到嘴边,又放下,夹起一大块猪肉放进孩子碗里。
张杨立刻道:“别给他夹,张容,能做的事情自己做,夹到什么吃什么。”
小张容无措的捧着碗,看看张杨,又看看韩耀。韩耀向他一点头,示意他吃吧,没事儿,他才将肉划拉到嘴里。
张杨又道:“碗里的饭粒吃干净,不能浪费粮食。不管在哪儿,我们吃的每一顿饭都来之不易,知道么?”
小张容点点头,吃干净饭,放下碗筷,看见桌上散落着他刚刚夹掉的菜,伸出小手,拇指和食指捻起一粒米饭。
张杨急忙拦住他:“掉了就算了,脏。以后尽量不掉饭菜,好不好?不然掉多少,老天爷罚你多少,以后都长在你媳……长在你爹脸上,变成麻子印。”
韩耀:“……”
小张容仰脸,目光疑惑:“麻子印。”
张杨顺窗户指向西边院墙,一本正经道:“像红砖一样,全是大坑。”
张容惊骇的张大眼睛,泪水瞬间弥漫眼眶,仿佛做了莫大的错事,跑到韩耀身边,哽声喊:“爸……”
韩耀忙抱起他放到腿上,“乖宝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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