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气的艳鬼,喃喃自语道:“哥哥……你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萧昭业回望那盆佛头青牡丹,低下头去,道:“我也不知为何,自我再次有意识起,我便寄生花中,不得脱身。我很寂寞,只想找人陪我说说话,我觉得冷……”
小尚见狐偃在一旁不发一语,想及哥哥又害了人,心中自然有些不安。他道:“道长,我哥哥……”
“小尚他哥,你先回牡丹花里,贫道会将你先行带回桃花观,此处并非说话的地方。”
“哥哥!”小尚叫了一声。萧昭业回眸一眼,微微一笑,便进了花中。小尚抱起这盆佛头青,摸了摸它破旧的花盆,道:“道长,现在怎么办?赵公子和那个阿庆呢?”
狐偃从怀中掏出一瓶金丹,喂了阿庆一颗,说:“他跟你哥哥接触的时间不长,吃了这颗金丹已经没有大碍了。他身体会差一些,但不久后会好起来。我去看看赵公子,为他运气再开些药,这事儿就这么过了。倒是慧心元气消耗的厉害,若是赵公子不将佛头青带走,他不出一日便会被吸□□气至死。”
小尚低下头去,鼻尖嗅到佛头青的清香,他道:“我们将哥哥带回去,他定不会再犯了……”
回到桃花道观时,已是傍晚。赵家人如约送来剩下五十金,阿鹤阿鲤连忙准备晚饭,忙得不亦乐乎。吃过饭后,阿鹤阿鲤回屋修道法去了,小尚端了一些糕点送到花前,说:“哥哥,想出来便出来吧,这儿的糕点是小尚爱吃的,或许也合你口味。”
厅内弥漫着花香,下一刻萧昭业便出现在小尚面前,脸上带着淡淡忧愁,似怀心事。小尚问:“哥哥,你这样多久了?”
萧昭业摇头,说:“不知,也许有好几十年了。我记得最初似乎是在丹阳,在一户大户人家里头,那家的小姐很喜欢我,她也是个孤独的人,每日里对着我诉说衷肠,愁容满面。有一日,她不小心划伤了手指,将血染在花瓣上,我便能出来了。她见到我,很欣喜。我一直在花中,倍感孤独,与莲华小姐在一起,才觉得慢慢感觉到温暖。但我们在一起后不久,她便病死了。后来我便被辗转相卖,每一任主人都在不久之后死去。你说……是不是……都是我害的啊。”
小尚落下泪来,看来哥哥是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害死了很多人,也不知道自己在做错事。
狐偃轻声走近,他思虑良久,萧昭业曾贵为天子,但如今已改朝换代,称他当年帝号已是不再合适,直称姓名也不当,便道:“萧公子,贫道已经细细查过了,这盆花有问题,有人故意施法,将你禁锢于这花中。”他端起花盆,往地上猛地一砸,陈旧的花盆碎裂开来,一个圆鼓鼓的东西滚落出来,小尚定睛一看,里边放着的竟是一颗人头枯骨。佛头青花根缠绕在头骨中,二者已然长成一体。
小尚见了吓得坐在地上,萧昭业惊叫一声,双眼赤红,双手抱头,眼中流下血泪。
狐偃蹲下身去,拨弄着土中的头颅。头颅中除了缠绕的花根,还有两颗桃木钉。他将桃木钉拔出,道:“萧公子,您的尸身,贫道也会找到,然后接上。不过,在此之前,萧公子可否帮在下一个忙?或许,这个忙,能令萧公子也知道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过了许久,萧昭业似乎终于接受了自己枯骨的丑陋模样,搂着小尚,微微点头。
狐偃拿来照妖镜,对着萧昭业照了一照,镜中照出他的模样,无比俊美。
过了一阵,镜子果然放出精光,映照在墙面之上。狐偃以广袖拂灭灯火,室内一片漆黑。
这是一栋大宅子,俊美男子在黑衣人的逼迫之下,饮下毒酒,七孔流血。而后,一个道人模样的人,将桃木钉交给黑衣人,黑衣人将两颗桃木钉钉入颅骨中。黑衣人将其头颅砍下,命人将尸身带走,放入棺中,而人头则被放入花盆,植上佛头青,放于室内。
黑衣男子唇边带着冷冷笑意,嘴里说着什么,他们只能看见画面,听不到内容。但想必不会是什么好话。
小尚喃喃道:“我好像记得了……有一年,那个坏人将哥哥带出宫去,我便再也没见过哥哥。再后来,他将我推上帝位,接着……我也死了……”
萧昭业在小尚身后瑟瑟发抖,身影变得虚浮,那是因为他所寄生的花折损的缘故。小尚见萧昭业身影虚浮,急道:“道长,哥哥他……”
“没事的,我会另寻一物,让你哥哥依附着,他便不会有消失的危险。”
房间的门被打开,慧心拖着虚弱的身子一步步走向厅堂,他闻到了,闻到他的味道。“公子……公子……是你在么?”
萧昭业愣了一愣,对上慧心的眼睛,嘴唇动了动,却被狐偃制止住了。
“小尚,你去给慧心弄些吃的过来。他昏迷多日,什么都没吃。”
小尚连忙回过神来,说了声好,便连忙去了厨房。
二人对视着,慧心眼中流下一行清泪。他道:“公子……慧心总算见到你了。”
萧昭业低下头去,表情有些忧伤,狐偃道:“萧公子,你万不可再跟慧心亲近了,你若是觉得冷,我会用道术助你。”
萧昭业咬了咬嘴唇,点点头。
“公子,公子……你回话啊。”慧心站在萧昭业面前,见他与自己仿佛陌生人一般,心中焦急万分。小尚将准备好的清粥小菜端上,慧心却视而不见,只是直直看着萧昭业。
小尚急道:“哥哥,你劝劝他,他昏迷了好几天,好久没吃过东西了。”
萧昭业缓缓道:“慧心,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将你害成这样,你若是自己折磨自己,我会越发不安的。我弟弟给你做了吃的,你赶紧吃吧。”
听了萧昭业的话,慧心才回过神来,接过小尚递来的碗筷,慢慢吃了起来。
狐偃从怀中掏出一座小房子模样的东西,说:“附身之物未找到之前,就委屈萧公子暂时住在这阴宅之中,里面家什一应俱全,可以屈身。”
萧昭业点点头,说了句:“时候不早,我先进去休息。”便转身进了阴宅之中。
慧心抬起头来喊了声“公子”,狐偃道:“他就在这里歇息着,等你养好了身体,就能再见他。”
小尚也安慰道:“是啊,道长说得对,慧心你赶紧吃了东西就歇下吧,时候不早,该歇息了。哥哥就在里边,哪里也不去,你明日睡足了,又能见到他。”
慧心这才继续慢慢将粥菜吃了,依依不舍地回了客房。
狐偃将地上的惨白头颅捡了起来,佛头青栽倒在地上,枝叶折损,花朵凋零了一半。他道:“小尚,这花本名品,丢了倒也可惜,你在外边将它种上吧,不过天冷,兴许活不成。”
小尚将残花拾了,说:“也是,还是将它好好种着,毕竟……哥哥在上边附身多年,这是哥哥的庇护之所,丢了怪可惜的,我会好好将它种上。”
作者有话要说:
☆、佛头青(四)
萧昭业在桃花道观住了几日,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也没有再犯事儿。阿鲤阿鹤似乎也知道道观里来了只艳鬼是小尚哥哥,等他出来时便稀奇地在边上看上一眼,也不搭话,就静静地看着。萧昭业容颜俊美,一般人见了他没有不多看两眼的,为了他神魂颠倒的慧心更是日日守着,等着他出来时见他一面。萧昭业似乎自知做了不少坏事,白天多躲在狐偃为他准备的阴宅中,很少出来。夜晚时,才出来与狐偃小尚说话,有时也见见慧心。
此夜夜已深了,又快到十五,狐偃望了天边月色,想着明日晚上闭关之事,关窗入睡。
此夜他做了一个长梦,梦中是一片白色牡丹花海,花香四溢。雪落在洁白的地面上,寒气逼人。狐偃行走于青石小路,缓缓前行。而前方,便是他从小居住的清溪镇。青山绿水间,母亲哼着歌谣,在溪边清洗衣物,年幼的他坐在河边大石头上,双手撑着下巴,盯着母亲手里的动作,有时又弯腰捡起几颗小石子,去砸水里游过的小鱼。那时候,他们虽然贫穷,日子却算得上快乐。
狐偃往前走,想唤出声来,但眼前的景象却突然间消失,变成一片蔓延着的白色牡丹花海。
“阿满,你说过要与我白头偕老,怎能另娶别的女子?”红衣少年站在花中,衣红如火,脸上有泪痕划过。这位少年狐偃还记得,正是镜中曾经出现过的小尚的其中一个前世。那一世,他亏欠了他。
“夫君,你不是说高中之后便会归来么?为何妾身等了三年,你却还不归来……”
红衣少年又幻化为鹅黄衣装的女子,她泪沾衣裳,一双泪汪汪的杏目凝视着自己。狐偃记得她,她也是小尚的前世之一。那一世,他也负了她。
狐偃微微摇头,轻声道:“是我的错,我不该……”
女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华丽的宫室。一群皇族少年在庭院中嬉戏玩耍,黑衣男子从远处大步流星而至,身着戎甲,脸上带着一丝笑容,手中提着一个小小匣子。他将匣子打开,一只白色幼狐便从匣中跑出,害怕地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少年们嬉戏玩闹,将幼狐推来撵去,它腿上的伤撕裂开来,红色的血一滴滴落在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
“放开它,它受伤了。”其中一位少年站了出来,将白狐抱在怀中。
“季尚,这是将军带来的,大家都有份,你怎么能独占呢?”
“对呀对呀,季尚,你快将它交出来,一只小畜生罢了,你想要一只自己的,就再去跟将军要好了。”
小少年杏眼怒睁,然后祈求地看向这群孩子里最大的那位,说:“太子哥哥,它受伤了呢,再这样闹它会死掉的,我们带它去找太医吧!”
过了一会儿,太子道:“这次就听季尚的,你们几个别闹了,是时候去夫子那儿上课了,明日父亲要亲自检查的,我跟季尚带它去太医院。”
季尚安抚着怀中的幼狐,脸上露出微笑:“太子哥哥,还是你最好了!”
小尚?狐偃认出抱着幼狐的人就是小尚。他现在看到的小尚约莫只七八岁的年纪,比现在小了不少,但看眉眼还是认得出的。而那位太子,正是萧昭业。
这是梦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小尚抱着白狐往前跑,跑着跑着,又回到那片牡丹花海。狐偃眨眨眼,小尚就站在他面前,微笑地看着他,说:“道长,你最好了……”然后扑进他怀中。
狐偃只觉鼻尖嗅到一阵牡丹香气,身体突然热了起来。他不是没感觉过这种热,这种热,自少年期便时有出现。只不过他一心修道,六根清净,偶有燥热也很快被压制下去。但这次似乎比以往都更加猛烈。
冰冷柔软的嘴唇贴上他的嘴唇,一双微凉的手在他周身游走。
小尚?狐偃睁开眼,有些不知所措。他是在做梦么?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哐当碎裂之响从远处传来,狐偃猛地醒了过来。不对劲,有哪里不对劲!他睁开眼,只见地上摔了一地的碎瓷片,小尚睁大眼睛,惊诧地看着他。狐偃抬起头,撑起身子,发觉自己衣衫半解,露出一大片胸膛。而一只冰凉的手,正搭在他在裸露的胸膛之上。
那只手是萧昭业的,他平日里仔细束好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衣服散乱,整个人半裸地靠在他身上。
果然是这只艳鬼。他知道他没有想象中的安分。他早就知道。
据史书记载,这前朝皇帝虽说性子不坏,对身边人都不错,但却十分荒淫无度,不仅喜欢美貌女子,就连男子也有宠幸。这样的人死后成为艳鬼,狐偃倒一点也不意外。
“你……你……你们……怎……怎么……”小尚指着二人,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狐偃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大亮了。平日里这个时辰他早就醒了,看来是这只艳鬼又不甘寂寞,居然打起他的主意。他梦里闻到的牡丹花香,正是他身上的味道。若不是小尚及时给他送饭,这艳鬼还真差些得手了。
“道……道长!你……你怎么能这样呢?”小尚的眼里氤氲出水汽,头也不回,跑了出去。
狐偃右手一挥,萧昭业便被撵出数丈。“萧昭业,你这是又不甘寂寞了?”
萧昭业微微笑道:“狐偃,还请原谅,我也是情不自禁。我在你的梦中,看到了你的过去。这世间真是各人有各人的不幸,你在梦中梦到了许多悲伤的存在,将我吸引住了。我便想……这样安慰安慰你……”
原来这萧昭业成为艳鬼不仅靠美色,他能看见人心里最黑暗最悲伤的一面,难怪屡屡得手,还无人恨他。狐偃穿好衣裳,道:“这就不必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如果只盯着过去,也未免太小女儿情态。你在此处安分守己,我过了这月十五,便出去为你将尸身找回,然后送你在世为人,也算是功德圆满。眼下,你还是想想,待会儿怎么跟弟弟解释吧。”说罢,便出门去找小尚。
小尚今日早上为狐偃送早餐,却不料见了令他惊诧的一幕。他心中又急又怒,也不知怎的,便跑出了桃花道观,往后山上跑去。跑了许久,直到他觉得累了,才停在大石头边上休息。
道长和哥哥,他们在做那种事情?他想起前几日狐偃说会用道术助他哥哥维持魂魄,难道就是这个?他有听说和合双修之术,难不成是这样的?可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觉得狐偃是修道之人,怎么能跟人做这种事情。哥哥那么美,连他都能看呆,道长应该也很喜欢这种长相吧……
小尚捏捏自己的脸蛋,一时间脑子里乱哄哄的,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哥哥是不是被欺负了?自己怎么能莫名其妙就跑来山上,该当场问清楚才对呀。如果哥哥被欺负,自己该帮着他才是。小尚气鼓鼓地想了一通,觉得自己一点用也没有。他想起刚刚的情景,脸倏地红了。那要回去吗?他们会不会还在……
小尚坐在大石头上发呆,过了一阵,一股银丝牵住他的手腕。这银丝他还记得,是他和狐偃之间的联系。他是他用莲藕做成的,这莲藕丝会将他二人连住。只要狐偃想找他,顺着丝线便可以了。
小尚回过头去,果然见狐偃一身青灰道袍,从不远处走来。他连忙红着脸把头转回来,假装没看见,想起刚刚的事情,觉得异常尴尬。
一只大手扶上他的头顶,问:“小尚,想什么呢?”
“没……没有……道长,你……你是在跟哥哥练功吗?”
狐偃摇摇头,在他身边坐下。“我们什么也没做,是你哥哥很感激我救了他,所以早上想帮我穿衣裳来着,不信你问他。”
小尚气鼓鼓道:“你骗人!我哪有那么好骗,你当我小孩啊!你们分明……分明……”
“那如果我们真是在做什么,又怎样?”
“你!你你……”小尚急得说不出话来,瞪着狐偃想不到说辞。
“你是气我轻薄了你哥,还是气我和别人做这事?”
小尚觉得有些怪怪的,但心里有种莫名的念头,他不想哥哥和狐偃在一起,也不想狐偃跟别人在一起。那么,他就是第二种?但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他自己也搞不清了。道长怎样是他的事情,他们人鬼殊途,自己不久后要去转世投胎,以后应该就不会再见面了。而道长是人,他要修道成仙也好,要还俗成亲也罢,他哪里管的了?
见小尚闷声不答,狐偃倒有几分欣喜。他揽过小尚的肩膀,道:“小尚,我今日有一事想跟你说。还记得我们在镜中看到的,并非你生前的那两位少年和一对怨侣夫妇么?”
小尚抬起头来,看着狐偃的眼睛,心跳居然有些不受控制。
“那是我们的前世。我算过了,我们相遇是有天命和劫数的,我们是三世怨侣。”
“真的?那两对是我们的前世?那我们……是一对……”
狐偃颔首道:“是,本该是一对的。只可惜,这辈子我们人鬼殊途,恐怕仍是无缘。”
小尚眼中流下泪来,喃喃道:“你还不如不要跟我说呢,既然不能在一起,又何苦相知相遇?什么三世怨侣,若是我前几世不曾遇见你,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了……”
“这就是老天恶意的玩笑了。命中劫数,谁都躲不过的。”狐偃牵起小尚的手,道:“小尚,若是你愿意,你可以留在我身边。我们可以一直生活在桃花道观,我教你道法,和你一同修炼。等你该投胎之日,若是道法小有成就,便可以不受限制,依然存于世上而灵魂不灭。若是还没有所成,我也能再想别的办法,让你与我在一起……”
小尚的手感觉到来自狐偃的温度,他抬起头来看他,眼中有一丝疑惑和不决。他道:“我不知道,也许不当怨侣,当朋友更好一些呢。如果不曾相爱,也就不会那么难受了。我若是就这样去投胎,再世为人,倒也干净利落……”
“你说得对,是我疏忽了。趁着我们还不曾走入上辈子的怪圈,我该早日送你转世才对。等我为你哥找回尸身,你可以跟他一起走。我会为你们尽量选个好时辰,投胎好人家,来世也能享尽荣华富贵,却不受帝王家的苦。”
狐偃站起身来,说:“我先走了,你要坐在这里想想事情也行,但现今天气凉了,不能久坐,你定要爱惜身体。”
他正要走,小尚却拽住他的衣袖,小声抽噎道:“道……道长……你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嘛,一会儿……就一会儿……”
狐偃微笑着坐下,说:“我很乐意。”
小尚低声喃喃道:“道长……怎么办……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什么?”狐偃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问:“小尚,你刚刚说的话我没听清,声音太小了,可以再说一遍么?”
小尚站起来,擦了擦眼泪,说:“没什么,我觉得肚子饿了呢,我们回去吧。明日就是十五了不能出去,今日我得去城里多买点东西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佛头青(五)
狐偃回去时,萧昭业已经乖乖回阴宅去了。慧心呆呆在窗前坐着,狐偃劝过他几次,劝他病好后离开,重新开始生活。然而他一心系在萧昭业身上,每日里除了等他还是等他。看来他不送走萧昭业,慧心是不会走的。等他找到萧昭业的尸骨,将他重新送入轮回,小和尚慧心才会死心。
还好,小尚似乎愿意留下来了。只要小尚乐意留下来,他就能慢慢赎清前几辈子的罪。
三日后,狐偃起身前往丹阳皇陵,找回了萧昭业的尸骨。一场法事过后,狐偃将送萧昭业重往轮回。萧昭业静静坐在厅堂里,衣衫华美,着装考究,完全是生前派头。慧心也静静坐在边上,就这样痴痴看着他。
“公子……我听道长说……你要走了。”慧心道。
萧昭业点点头,说:“是的,狐偃可以送我早些投胎,我也就乐得他为我找个好时辰,送我到好人家去。”说完,他看向正在院中修剪花枝的小尚,道:“小尚,季尚,你过来。”
小尚提着水桶过来,将桶放在一边,拍了拍青灰的道袍,问:“哥哥,你有什么事么?”
“既然狐偃已为我找回尸身也做过法事,我最近几日便走。你也是鬼,狐偃也能带你走的。小尚,要不要跟哥哥一起?”
小尚犹豫了一阵,说:“哥哥,我答应道长要陪他去一趟罗浮山,我想……再在这里待上一段时日。”
“也好,我是想早点忘记这辈子的事情,好重新开始。”说完这些他看向慧心,说:“慧心,我走了,你也走吧。不要再想我,忘了我,重新开始新生活。找个寺庙也好,还俗也好,总之……你走吧。”
这次,慧心没有再纠缠,再看了萧昭业一眼,默默地收拾东西,离开了。
年关将至,建康城里飘起细雪,纷纷扬扬,如柳絮一般。小尚抱着年货跟狐偃回道观,气喘吁吁地将东西扔下,坐到炉子边烤火。他侧过头去看雪,等狐偃将门关上,才将冰雪隔绝在外。
“等过了今晚,雪该下得更急了。”狐偃在小尚身边坐下,阿鹤立马端来两碗暖身的红糖姜汤,给狐偃和小尚驱寒。
萧昭业已经投胎重新做人去了,狐偃说他将降生于并非皇族的世家大族,这是萧昭业自己的意思,不生在帝王家可免于不必要的灾祸。
“道长,你说……哥哥是不是已经出生了?”
狐偃算了算,说:“大概快了,等孩子出世,你想去看看么?”
小尚摇摇头,说:“不了,他已经没了前世记忆,我找他也没什么用。还是让他好好过日子吧,做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
狐偃微微笑了笑,正想说些什么,道观的门却响了起来。
阿鲤出去开门,见了门外的人,一时间哑巴了,愣在原地。门外那人也不计较,徐徐走进道观。他撑着伞,身上的白狐裘一尘不染,白色鞋子踩在雪地上,并未留下任何脚印。
狐偃心下一紧。自清悠搬出建康城,他便跟世家大族断了联系。他曾想过今后的偶遇,却没料到他会主动前来。
来到屋檐下,清越将伞收拢,抖了抖伞上的碎雪,黑色长发及膝。他微笑道:“狐偃,好久不见。”
“师……师傅……他是上次那个……”阿鲤结结巴巴说了一句,便被阿鹤拉住。阿鹤道:“狐妖,你来这里作甚?”
清越瞥了阿鲤阿鹤一眼,没说什么,径直走到狐偃跟前,搬了胡床,毫不生分地在他对面坐下。小尚咽了咽口水,将身下的小马扎往后挪了挪。
“清越,你今日来,是要做什么?”
“跟你要一样东西,不知你愿不愿意。”
“跑到别人的地盘,随随便便要东西,还真像是你的作风。”
清越笑道:“你可真是说对了,我清越就爱做这种事情。”
狐偃想起娘亲,暗暗攥紧了拳头。上回厉星来时他在镜中看到了一些东西,也心知肚明清越根本就不喜欢娘亲。他同她的结合,不过是一次恶意的玩笑。清越甚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恶劣。
“上回你毁我扇子的事情,就不跟你计较了。扇柄上有颗珠子,虽然法力不大,但还有些作用。你将那珠子给我。”
小尚听闻是珠子的事,连忙捂住胸口。这珠子是狐偃送他的,可以在狐偃法力尽失的时候维持他的肉身。这要是被他要去了,狐偃还不得月月拿莲藕给他重做啊。狐偃做这个,可费力气了。
“你什么时候也跟我计较起这些小东西了。那珠子法力微小,对你有什么用处?”
“我放过你几次,你总该给我点面子吧?”
狐偃冷笑:“你为何放过我?因为我的身世?”
“不管我究竟为何,总之我放过你一条生路,你就该谢我。我有位朋友病了,我想用这为他续命。”
“你也有朋友?”
清越唇边带着一丝笑容,说:“怎么,我就不能有朋友?”
不知为何,狐偃突然想起厉星,那个病重将不久于人世的狐妖。
“小尚,珠子给我,你跟阿鲤阿鹤先出去。”
“哦……哦好……”小尚将珠子从脖子上摘下,递给狐偃,然后连忙起身往外走。
“清越,珠子就在我手上,你过来拿。”
清越伸手去拿,狐偃却一个转身,从窗子出去,往后山行去。清越紧跟着出了窗子,天地间飞舞着白雪,目之所及是一片纯白。
狐偃在前方停下,眼中带着一丝绝决。“清越,二十几年前,清溪镇上。你说你去过,你在那里,做过什么?”
“呵,狐偃,你好像已经知道什么了。你以为我不杀你……是因为……你是我儿子?”清越的语气很轻松,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狐偃手足冰冷,胸中翻滚着熊熊恨意,恨不得一把火将这狐妖化作灰烬。
“怎么,你想杀我?杀父在人类看来,是了不得的过错呢。”
“对你这妖物,人人除之而后快,这叫大义灭亲!”
狐偃拔出腰间佩剑,瞬间向清越刺去。清越一个闪身躲过,笑道:“知道了为何不早点去找我报仇,偏偏等我上门才说什么大义灭亲?恐怕……是想我这个父亲多疼疼你吧。”
“住口!”狐偃双目赤红,紧盯着面前的清越。清越躲得很轻松,他也自知自己不是清越的对手。但想起娘,他那痴傻的娘,心中便又恨意熊熊燃烧。就算自己燃成灰烬,也要将面前之人拖下地狱。
“那个小鬼日子不多了,你这样将他留在身边可不好哟。自私自利的下场,你可要想清楚。”
“你不用操心这些事情,还是先想想怎么对付我!”
“对付你有何难?”清越修长的手指直指狐偃眉心,狐偃顿时停了下来,身体僵硬在原地。“我早说过,你不是我的对手。”
清越从狐偃怀中掏出那粒珠子,拍了拍他的脸。“那小鬼跟你有些缘分,不过你不能将他这么带着。该让他转世便让他转世吧,你是一世孤苦的命,就不要再挣扎了。对你,对别人,都有好处。”
“用不着你管!”
“哟,这话就说的不对了,你不是我儿子嘛,做父亲的关心关心儿子又怎么了。你说是吗?你半个时辰后便能动了,我先走。”说罢,他将珠子收入怀中,绝尘而去。
雪纷纷扬扬下着,大地一片银白。小尚担心狐偃安危,跑到后山寻他。见狐偃立在雪中,气喘吁吁跑过去,拉了他的衣袖,心有余悸道:“那……那个狐狸精走了?”
狐偃遥看远处孤山,想着清越方才的话:“你是一世孤苦的命,就不要挣扎了。对你,对别人,都有好处。”
是啊,他挣扎做什么?到头来恐怕是一场空吧。
“道长,道长?你不要吓我,他把你怎么了?”
狐偃回过神来,说:“没什么,他走了,我暂时动不了,不碍事,一会儿就好了。小尚,要是觉得冷,可以先回屋。”
“你说什么呢?”小尚微怒。“我就把你扔在这冰天雪地里?那多不仗义。道长,下次那狐狸精来,你就不要跟他打了。只要他要的东西不过分,就给他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狐偃微笑:“你是怕我受伤么?”
小尚一愣,说:“嗯……差……差不多吧,总之,你还说要陪我到处玩呢,我大部分时间就只在桃花道观里,也没去过远一些的地方。等春天来了,天气暖和了,想到处走走,不要辜负了春光嘛。”
“也是,我带你去找我师兄,他必有办法将你留于世上。”
“你还有师兄啊,我都不知道。既然有师兄,怎么不走动呢?”
狐偃顿了顿,说:“我两不大合得来。”
“那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对了,你那师兄……在罗浮山?”
“是,他应该还在罗浮山附近。等过了春节,我们便过去。那里比建康城温暖多了,你会喜欢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佛头青(六)
春节过后,等天晴了,狐偃将桃花观托付给阿鲤阿鹤,自己带着小尚,往南前往罗浮山,寻找大师兄不忧道人。
小尚优哉游哉吃着米糕,狐偃手捧一本道书,任马匹在前随意行走。越往南天气越晴朗越温暖。小尚将厚重的外衣减了,又将散乱的头发束起,弄了半天没弄好,还是狐偃给他弄的。小尚不好意思地笑笑,坐好了,实在闲的没事可做,便只好看狐偃。
按狐偃的说法,他们可是三世怨侣哎,那他们是情人喽?小尚摇摇头,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一开始他觉得狐偃这人着实可恶,简直天理不容。没想到相处久了,竟然觉得他还不错。不过……也许狐偃是看在他们前世情人的份上,才对他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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