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最后选了这时节罕有的莲藕,选了把刀一一去皮。
「不对,这是削莲藕皮还是切猪肉?完全削过头,把藕肉也削掉了!」
苏三的声音突然从苏远远背后传来,苏远远给吓了一大跳,刀子差点直直往自己的拇指削下去。
不但苏远远吓着,连在厨房里工作的厨子们也都吓到了。这厨房入口也就只一个,任何人来去都瞧得见,可苏三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竟没人发觉。
苏远远转头怒瞪小三一眼。「我觉得我削得很好,你看,多漂亮!」苏远远把粉色的莲藕给小三看,的确是一圈下来只得些微棱角,圆润润的相当好看。
但小三捡起掉在地上的藕皮放在苏远远面前,道:「皮与肉分离,其中不得任何间细,这皮上连着藕肉一起削下来,是太有钱了、还是太有钱了、还是太有钱了?」
苏远远被小三的话绕得团团转,而后听得小三骂了一句:「浪费!给我重来!」
苏远远怒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所有人都是这么削的,而且我已经削得很薄了,不信你找这里任何一个厨子来试,他们只会把更大片的藕肉连皮一起刮下来!」
小三道:「他们是他们,是,若只想和他们比,还需要我站在这里做什么?要,就和自己比,胜过别人不是胜,胜过自己才叫赢。」
小三这番话在偌大的厨房里回响着,厨房里除了苏远远外所有的厨子都气到不行。小三的意思是他们和苏远远绝对不是同一坎的,苏远远要比他们强多了。
然虽然只是陈述事实,但小三把事实说出来,却也让众人恨得他牙痒痒。
「刀背,用刮的。」小三说。
苏远远首先狐疑,可动手之后立刻就认同了小三的话。藕皮与藕肉间只有一层薄膜,用刀背刮的确是最好的方法。于是,她认命而专注地继续处理起藕皮来。
去皮,将藕根切成薄片,热锅,放滚水,而后取藕片欲过水。
「不对!」小三又吼。
苏远远抖了一下,回头再怒道:「又哪里不对了?」
「藕根不能用铁锅!」小三说:「最基本的东西都学到哪里去了!这东西只能用陶锅!铁锅会让莲藕整个走味!」
然后接着,「不对、不对、错了、大错特错、到底有没有脑子、基本功、刀法、不是这样剥莲蓬、糖放那么多想吃死人啊……」
无限地回圈,无限地被小三骂,苏远远憋着的火气越来越大,而小三看苏远远做菜随心所欲到极点的方式也越来越火冒三丈。
「我想这样作为什么不可以!谁说一定得照食谱来?」苏远远忍不住后大吼道:「改了菜色之后好吃多了,你根本一点都不懂我做菜的方式!姑奶奶自幼就是神童,无师自通,十几年来从来没人敢在我面前说出一句不对!苏三你这就是存心挑剔,不让我好过!」
小三比苏远远更怒。「见过蠢的,可没见过像这么蠢的。没学会爬就想要飞,等再飞高点,直接摔死信不信!」
「我哪里蠢了!」苏远远目露凶光,打算小三再开口打击她,她就要用手上的铲子朝小三敲,绝对要敲死这个家伙。
小三吼道:「的基本功不行,对最简单的菜色不屑一顾。万丈高楼平地起,地不平一推而圮。太古之初,人茹毛饮血,燧人氏用火,而始有熟食。万变不离其宗,现今一切都是由当时而来,若连最基本的技艺都无法使得精湛,最朴实的菜色都无法做得精准,那厨子这条路还能走多远?告诉我!」
苏远远愣住了,小三今日的这席话突然让她想到自己迈了好久都迈不过去的那个坎。她是天之骄子,从来没什么事情做不到,但小三却一再告诉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并不是处在无人可及、无人可敌的那个高度。
小三和苏远远在那边吵得大,前头几灶的老师傅笑着看好戏,等着两人内讧,最好两败俱伤谁都没好果子吃。
为首的两个人一搭一唱地道:「说的头头是道,可做菜哪能这么简单。这行讲究的就是经验,手感要好,脑袋也要灵活,最重要的资历还是摆在那里的。」
「年轻人只懂得空口说白话,燧人氏都搬出来了,如今这菜系都分成八大流派了,几千几万道那是数也数不清,最初的几道菜哪能有什么价值?苏三你这话说得也太好笑了。」
将军楼的厨子们向来以资历老的师父们马首是瞻,先进门的比后进门的威望大,这是厨界所有食肆的共通点。
原本一个年纪才十多岁的小姑娘突然来到将军楼说是未来楼主,还对他们颐指气使,老师傅们早觉得面子挂不住,脾气坏的前几个老早直接走了人,也包括之前那位厨艺最好的首厨。
这回又来了个不知所谓的苏三,一入将军楼便抢了最有希望登上首厨之位的两个老师傅的位置,这不仅两老不服,连他们手底下带的徒弟也替两老不值。
两老说话极尽讽刺之能事,直到有个不知死活的说出:「我说,苏三你这小脸白白净净的,该不会是孙小姐看上了你,希罕你,才会让你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厨子当首厨吧……」
那人话还没说完,突见半空中灰色银光一闪,而后劈下,他身前的炉灶顿时像切豆腐一样被齐齐切了一角下来,而后银光第二闪,老人家吃痛地惨叫一声,当下周围的人只见那老厨子的衣衫从中裂成两半,而他自额头经胸口到下腹,整整齐齐地被画出一条血线。
没有太深,刚好裂了衣服,没有太浅,恰巧皮破血流。
众人回过神来后,惊恐地往小三那头看去。
只见小三面色漠然,下颚微抬,手中握着一条灰色的鞭子,鞭子末端扣着一把锐利的匕首。
匕首上虽无沾血迹,但所有人都打起寒颤来。老师傅的那身伤就是小三做的,光瞧小三的眼神姿态便能清楚明白了。
小三望着他们,一字一句地道:「老子不发脾气,还真被你们当病猫了啊──」
苏远远也给吓着了,不过她更多的还是对小三兵器的惊奇。「那是什么?竟然能一刀削了一迭砖头!」
小三没回答,只是淡淡地瞥了苏远远一眼,而后道:「从明日起,我由食经内每日抽一道菜让做,最好把那本书给老子背熟,正正经经地,把食材和调料照书上写的来做。」
「食经!」苏远远震愕。「那本书比我的枕头还厚!」
小三连动都没动,只是[了[眼。「不做?」
苏远远连忙摇头:「不不不不不,我做!」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若是平时,铁定仍有余裕同小三讨价还价的,可是今日真正见识到小三发脾气的模样,她才知道这个叫苏三的人,狠起来是多么可怕。
呜呜呜夙哥,你和我一定是被屎糊了眼。
才会招这么一个人进将军楼。
小辣椒的气势因为这位苏兄台,一整个全弱掉,再也呛不起来了。
第八章
厨房里只要有苏远远和小三在,就一定会炮声隆隆。
苏姑娘隔天就忘了怕,一开始斗志满满,和小三对骂都不待停的,只可惜后续力不足,锅铲和食材一下去,小三就「错、错、错、不对,你爹生了个猪脑袋给吗,连打鸡子清要多松都抓不准!神童个屁,五岁入厨煮出来的东西肯定不能吃!」
苏远远每次都不服气,每次都挑衅小三,可也每次都失败,因为小三就是能明确指出苏远远错的地方。
光靠一张嘴,小三便把苏远远这十几年被捧得老高的自信心说得从最高处掉下来,掉下来还不打紧,苏姑娘的心整个都摔碎了。
从厨房回到家的晚上,苏姑娘总是苦丧着脸把破碎的心一点一点黏回去,隔天一早再起来,帮她娘煮饭做汤,而后继续去将军楼的厨房让小三蹂躏。
事情发生在某一天的早晨,这日苏远远做了莲花藕粉羹,一碗羹又稠又糊,是在小三调教下做出来的,甜食记里有记载,能养颜美容、安定心神,而且甜食的大多数女子都喜欢吃,于是她弄了一碗给她娘。
没想到她娘调羹才入口,缓缓吃了一些,突然嘴角含笑抬起头来看着她说道:「这是什么?」
苏远远手指无聊地在桌上画来画去,懒懒地回答:「九蒸九晒后的莲藕粉,用热水一点一点慢慢调的。我本来做得稀一点一点,可是被苏三骂,他说莲花藕粉羹就是得这般稠,还说再做坏一碗就要我好看。」
谁知,她娘却点了点头:「娘不知苏三是何人,但这莲藕羹倒真是美味。」
说罢,就在苏远远瞪大眼睛之下,吃了小半碗。
哇,苏远远觉得自己一定还没清醒尚在梦中,她娘无论任何菜式最多最多也就只食两口,而且那还是在她这亲生女儿做的条件之下。
如今一碗不起眼的莲藕羹都吃多少口了,苏远远觉得自己绝对是在作梦、对,就是在作梦!
☆☆☆
苏远远这日过了午才到将军楼,她的步伐轻飘飘地,脸上带着难得的笑容,彷佛成天就只懂得整她的苏三又滚回哪个不知名的角落去了,她又回到了以前那般舒心的生活。
今日苏远远早与午各做了两种藕粉小点,中午的莲藕糕加了桂花,她娘吃了两块半。
两块半耶!
噢,老天爷啊──你终于开眼了对吧──
苏远远原本以为自己到厨房已经够晚了,没想到小三比她还晚,直到黄昏才出现。
苏远远等得都不耐烦了,原本的好心情被苏三破坏殆尽,一见小三又要张嘴和他呛,谁知小三竟把一堆鸽子蛋般大小的白色石头全倒进铁锅里,开口第一句就说:「炒,用锅铲炒。我没说停,不许停。」
苏远远一张脸顿时苦了,原来今天是练基本功的日子。
她认命地左手拿着锅柄,右手握起锅铲,就要来道「生炒石头」,谁知才做了这个动作,小三又喊:「不对!」
「哪里又不对了!」苏姑娘直想把装满小石头的锅子往小三脑袋用力扣下去。
「煮菜不用生火的吗?」小三说:「脑子浸了莲藕粉后也跟着一起糊了是吧!」
苏远远一愣,道:「你怎么晓得我今天用了藕粉?」
「废话,一身的藕粉味,我大老远就闻到了。」小三说。
「你那是什么鼻子,这样也闻得到?」苏远远说。
小三没理会她,而是接着说:「女子对糕点甜汤比较有兴趣,这两天我会从头开始教,你娘既然病得厉害,那就从清淡的来,糖种要适宜,分量更要抓得好,否则反倒有害。听着,我教多少学多少,别给我急,也别给我乱变花样。」
小三语气自然,这让苏远远一下子懵了。
她还记得当初小三问她为何习厨,她回答是为了她病了的娘,那时不过只是一段听过就可以忘的话,谁知道这个人竟记到如今。
苏远远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以前老是觉得这个人每回每次都挑剔她、讽刺她,真是看哪哪糟糕,可至今日一想,这个叫苏三的人的确正了她所有不好的习惯,糖油盐酱该多少便是多少,不容许她因随心所欲的偶发错误,让正经菜色变得不三不四。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厨艺增进了。
今日娘夸了她,今日娘吃得多,今日她在厨房里调着莲藕粉时似乎隐约能碰触到那个挡在她面前她始终无法跨过的坎。
当最基本且她从来不屑一顾的技法熟练之后,原本想不通的事情竟也有理可寻。就如同苏三一开始告诉她的话:万变不离其宗。
苏三的确是个奇特的存在,这日苏远远才真正体认到。
苏三短短时间让她厨艺突飞猛进,他会教人,而且绝不藏私,这对只守着一流一派不许独门手艺外传的厨子们完全不同。
只是瞧小三的脾气秉性就是个混蛋,虽然的确是个好老师,但嘴巴永远都很坏而且看不顺眼就开骂,从不给任何人面子,比谁都高傲就是了。
苏远远认命地点火开灶炒石头,她终于认识到基本功的重要。
小三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只是……
「都一个时辰了,石头热到要红了,你到底还要我炒到什么时候才罢休!」苏远远双腕又酸又疼,怒道:「我手要废了!这些石头多重你知不知道!」
小三本来拉了把椅子,拿着本食谱,躺在椅背上看著书。听苏远远一讲,便起身悠悠朝铁锅看了一下,之后点了点头,然后拿出一包剥了外层刺壳的栗子哗啦哗啦往铁锅里一倒,说:「只要手没断,就给我继续炒。没事别乱叫,栗子好了再喊我。」
「你──」苏远远眼睛都红了。「不待这么折磨人的,我是女的,手劲原本就没男人大,我很累的!」
小三却是凉凉地说:「那的意思是厨之一行因为男比女强所以只有男人能站在顶峰,女人因为天生柔弱,永远只能成为次者?」
苏远远一听,咬着牙就转头继续翻炒石头和栗子。
她想反驳,但偏偏小三说的都对。她要成为第一人,就不能妥协。她要她娘多吃点东西,就要让她娘对她的厨艺闻香而不能拒。
苏三正在教她,所以她得学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栗子起锅了。一颗一颗饱满发亮,看就知道是顶级的好食材。
苏远远浑身没力,手像是断了似。她拉来另一把椅子坐着等,等栗子稍微凉一些,要准备剥壳。
厨房里另外那些厨师当日被小三切切实实地恐吓过后,全部乖得像孙子一样,再也没人敢在厨房里说小三一句是非。
尤其是为首的那几个老头子,见着小三简直就是绕道走,否则小三一眼瞥过去,老人家身体不好,都要直接吓尿了。
休息的时候小三看着食谱,苏远远凑进也想看看。
小三在她靠近时重重弹了她的额头一下,疼得苏远远乱叫一声:「痛啊──小气鬼──瞄一下也不成!」
「下个月的贡品,那夙哥还没交呢,凑过来就想看我的珍藏,哪有那么美的事。」小三不嫌不淡地说。「栗子差不多了,去剥栗子。栗子要整颗完好不能有伤,弄破一颗,明天就再重来一遍。」
苏远远一张脸顿时像吃了十条生苦瓜一般,慢缓缓地起身朝灶移去,小心而谨慎地用不断发抖偶尔还会抽筋的手指,仔细将栗子去壳去膜。
再来一次会死人的,而苏三正巧就是个虐死人不偿命的家伙。
苏远远雀跃地把最后一颗栗子剥好成盘之后,小声欢呼起来。
一百多颗的栗子剥得她的手都染成栗色了,可这成就感也无可比拟。
以前她用的都是楼里厨子早就处理好的大栗子,现下亲自翻炒亲自剥壳还剥出一堆小栗子,这真是第一次。
「栗子剥好了,接下来呢?」苏远远问。
「端过来。」小三边翻书页边说。
苏远远乖乖地将装满栗子的盘子递到小三面前,她以为小三要检视她的功夫有无到家。
谁知道小三却是一手拿书,一手伸到盘子上,拿了颗还暖呼呼的栗子就往嘴里塞,嚼了嚼,也没说话,继续拿第二颗、第三颗,一边看书一路吃下去。
「喂!」苏远远又怒了。「难不成你要我炒石头又炒栗子,就是为了自己想吃!?」
「是啊!」小三理所当然地回答。
苏远远当下气得发抖,直想把整盘栗子往小三脑袋上扣,再用盘子直接打死他,以泄心头之恨。
小三哼哼两声:「老子挑的栗子果然不错。」
「……」苏远远沉默了一下。「好吃?」
「吃吃看。」小三说。
苏远远眨了眨眼睛,缓缓地拿了颗栗子看了看,看那结实饱满,又隐隐带着湿润的小栗子,最后放进嘴里嚼嚼,然后眼睛就整个亮了起来。
「真的好吃!」苏远远高兴地说:「比将军楼的大栗子好吃多了!没想到这么小颗,但甜香浓糯,一咬下去味道就散了出来,再嚼几下,绵密的感觉简直好到无法形容。」
「是什么这么好吃,让我们远远如此称赞?」
碍眼的人来了,小三一听声音,就知道是那聂夙。
「夙哥!」苏远远甜甜地喊了声,小三瞬间被那黏忽忽的声音激起了千重万重的鸡皮疙瘩。
聂夙先来到苏三眼前,喊了声:「苏师傅。」而后又看向苏远远,以同样温柔的声音唤了声:「远远。」
噢,让他死了吧──鸡皮疙瘩千重浪席卷而来,小三打了个寒颤。
苏远远让聂夙吃了一颗她亲自炒的栗子,得了聂夙的赞赏,但聂夙接着就对小三说:「苏师傅真是教导有方,连这种小东西都能叫远远处理得味道如此丰富。」
小三说:「厨房里就有三个姓苏的,你这苏师傅到底是在叫我呢还是叫她呢还是叫他呢?」
小三也没说明字句里的两个他到底是谁,但聂夙不愧是聂夙,立刻便道:「聂某胡涂了,那还请苏师傅指教,该如何称呼您。」
小三说:「老子排行第三。」
聂夙合起玉骨扇朝小三微微一揖,客气地喊了声:「三爷。」
小三看向苏远远,苏远远随即道:「我才不喊你那两个字,你又没大我多少,这就想占姑奶奶我的便宜啊!」
小三有趣地看着她,道:「我当年要是成了亲,女儿今年也有这样大了。」
「骗人,你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苏远远才不相信。
小三嘴角抽了抽,脸嫩是他心里头一辈子的痛。
再加上赵小春前阵子在做什么回春膏、回春粉的,一出药炉就直接往他做的菜上洒,河里井里茶水里也扔了不少,拿师兄弟们试验药性。所以住在神仙谷里的人除了师父是真正鹤发童颜一辈子不显老以外,连二师兄那么老成的人,最近都返老还童越活越回去……噢、不,是越活越年轻了。
接着小辣椒姑娘扭捏了好一阵子,才说:「其实你人还满好的……言而有信,还从头开始教我厨艺根本之道……冲着这点……那个什么爷的我叫不出口……但是我可以叫你……叫你一声三……三哥……」
之后小姑娘就整个红了脸,跑到灶边把栗子放下,然后害羞地从厨房门口跑了出去,不回头了。
「……」那声三哥,简直像一道天雷直直往小三的天灵盖上打下来,把他打了个外焦里嫩,香脆多汁。
小三想说:『苏姑娘,有点矜持行不行?未过门老公还在旁边看着呢,当众叫人哥,叫完之后还低头脸红害羞地拧着裙子小碎步跑掉,见你未过门老公死死瞪我了没?老子虽然教教得狠,那也是为了好,心有杀意但不待这般借刀杀人的吧!』
小三看了聂夙一眼,聂夙露齿对他一笑,眼里透着精光。
小三也随即咧嘴露出两排闪闪发亮的牙齿朝着聂夙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敢动爷,爷十倍还回去。
三爷为人心眼很小,又爱记仇,所以下手前绝对得思虑周全。
聂夙啊聂夙,你若不能一击击杀,等爷回来找你,你会很惨喔!
切记、切记!
☆☆☆
苏远远不知打哪晓得小三爱吃能啃的冰果子,于是亲自上市集选了一堆桃、李、杏、柿、黎,连最难弄到的红果、石榴、绵苹果也找着,全部冻在冰窖里,让小三只要想吃,随时随地都能取来吃。
苏姑娘比聂夙有诚意多了,是以小三教得也多了。
但教得多便骂得更多。有时连走过某个小厨子的灶,看见锅里的煮到一半的食材还会也顺道骂两句。所有人都痛并快乐着,含泪忍耐的同时,厨艺那真是一个叫做突飞猛进。
小三正在教苏远远白云片的作法。
白米成粉状,加水兑好,掺一点特制白糖,然后在锅子上刷微微的油,使其不黏锅便好,多则过已。
这东西有些像锅巴,但薄如棉纸,入口极脆。牙痒的时候嚼个一、两口最是好吃。
还可以趁软热的时候包卷捣碎的鲜果馅齐食,软糯鲜甜的白云片卷又成另一种风味,让人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
苏远远学得很认真,锅子刷了油后倒入白米水粉,锅子不离灶火太远,悬在半空中,然后两手将白米水粉晃动一圈,让它均匀散开来。
撕下做好的第一片,小三点点头,白云片薄透得能见光,厚度刚好,成完美原弧状。
苏远远笑了笑。「白云片单看起来就赏心悦目,我娘一定会喜欢。」
这时厨房外有些动静,跑堂的小二慌张地冲进厨房直到苏远远那灶,说道:「孙小姐,聂总管他娘来了,说是要见。但总管还没回来,这可怎么办?」
「伯母来了?」苏远远眉头微皱,只得放下锅铲对小三说道:「三哥你等我一会儿,我去见见客人,马上就回来。你可不准趁我不在又走了啊,我准备了一堆鲜果,还等着和你试哪种果子做馅最适合的!」
小三瞧苏远远如临大敌的模样,开口说道:「那是未来婆婆还是会咬人的老虎?」
苏远远噘了噘嘴,道:「别乱说,那个人很严厉的,被她听着可不得了!」
「要是这样不如不嫁,我就看不出聂夙哪里好,好到让这火爆性子将来得忍耐一辈子发不得脾气。」小三从怀里掏出一颗脆桃,一口咬下去,发出清脆的响声。
然随即有一把中年妇女嗓音响起,带着威严与微怒,说道:「不嫁我家夙儿,难不成嫁给你这来历不明的小混混吗?」
小三抬头,刚好见到有个略略发福的女子朝这边走来。
苏远远一看就觉得不得了,连忙说道:「所有的人都出去,把厨房门关上。」
小三嚼了嚼桃子,说道:「儿子如果够好,还怕女儿家不嫁?」
「你现下是说我儿子不好?」妇人愠怒。
妇人一脸严肃,面容绷得紧,虽然看得出年轻时必定是个美人,但美人迟暮,现下就是个胖老太婆,而且还是小三一看就觉得不顺眼的老太婆。
小三瞥了对方一眼,没打算和这个说话态度恶劣的妇道人家计较。
但对方却转向苏远远,语气一样严厉地道:
「远远,是我聂家将入门的媳妇,如今却和一个男人成天鬼混在一起,知道外头现在传得多难听吗?所有人都说给夙儿戴了绿帽,还没进门就干起勾搭男人的勾当。
当初吵着要当聂家媳妇时我说过什么了,夙儿是我聂家单传血脉,要守妇道,要三从四德,孝顺长辈,信誓旦旦答应,我才放心的。但瞧瞧这几年自己都做了什么了?
在将军楼抛头露面,在外头和人争厨艺高低,现下甚至带了个男人在身边,不知耻,我都为感到羞愧,为我夙儿不平啊!」
苏远远想回嘴,但却硬是忍了下来,眼眶都红了。她说道:「我只是喜欢当厨子,这些夙哥都知道,他也没说什么,还很赞成的。」
聂家大娘怒道:「那是夙儿迁就,损了自己的名声,但嫁进聂家之后我必不许胡来。相夫教子是一个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事,到时别说是当厨子,没我允许,连大门都不可迈出一步!」
苏远远很委屈,她不过就是喜欢聂夙罢了,向来对聂夙的娘也万分尊重,可不论怎么做,就是讨不了她欢心。
小三听不下去,在旁边冷哼了一声,惹得聂大娘白眼直接朝他瞥过来。
「哪里来的地痞流氓,既然知道远远和我儿已经定亲,还不从哪来就滚回哪去,癞虾蟆想吃天鹅肉,先掂掂自己的斤两,聂家可是你惹得起的!」
聂大娘一脸威严,当家主母做久了就是如此,不但谁都瞧不上眼,自以为是,还认为无论是谁,开口便能定对方生死。
小三向来看不惯这样的人,遂道:
「聂家很了不起吗?儿子再了不起还不是苏远远手底下的一名管事。我看他每回见未来儿媳妇都乖得像头羊,如果儿子真厉害,还用在将军楼当什么总管,直接回家管聂家庞大家业便成。
现下这般我看还真是委屈他了,见到老子得陪笑、见到苏远远更要笑,聂家什么来历老子是不清楚,老子只知道若是苏远远嫁了过去老子还在京城而敢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老子第一个灭的就是!」
「三哥!」苏远远急。
「闭嘴!」小三吼了回去:「没出息!」
小三继续对聂大娘说:「苏远远不是普通人,她对厨艺之道有与生俱来的天赋,浅薄无知之人才会把这么一个人才锁在家里相什么夫教什么子。她将来担的是将军楼楼主这个位置,是苏家几百年的心血,这样一个人、这么一份责任,岂是一句嫁做人妇三从四德便可抛掉。老太婆,想得美啊!」
说完一大串话嘴巴干,小三又啃了两口桃子。喀嚓喀嚓得声响在厨房里回响,听起来格外刺耳。
聂大娘发怒了,走过来抬起手便要小三耳光。
然而当她抬手而露出手腕上戴着的一只血玉手环时,小三突然整个人发毛了起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只红得像血的手环不放。
苏远远见小三闪也不闪,急得又大叫了一声。「三哥!」
小三这才从迷障中清醒,伸手隔了一下。
哪知也就只这么轻轻一下,便听到喀啦一声,聂大娘哀号不已,她的手腕竟然此断了。
小三看着聂大娘,目光有些冰冷。
苏远远惊死了,急忙往外叫人。聂大娘几个丫鬟们立即跑了进来,厨子们也冲了进来,整个厨房乱成一团,苏远远的嗓音带着哭腔回荡着,拚命地说:「快叫大夫、快叫大夫!还有那个谁,赶快去找夙哥回来,跟他说他娘伤着了。」
最后在苏远远的决定下,他们先将聂大娘送回聂家,然后再请最好的大夫入府诊治,而后留苏远远与将军楼几个随从在聂家,提心吊胆地地等着聂夙回来。
小三是随着苏远远来的。
他站在门外,看着匾额上大大的「聂府」两个字,而后,诡异地笑了起来。
「我操,爷就想怎么每次见你都拳头痒,想揍人!原来如此……」
小三笑得阴森森的,露出两排白牙。
他这几年过得太忙也太快活,以致于把这么一件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当年京城的湮波江里,有个孩子,名叫聂小三。
他是给人装在布袋里抛进江中活活淹死的。
而那时,恰巧有一缕魂魄经过,入了聂小三的身,重新重新回到这世上。
那个人看过聂小三曾经的记忆,记忆中有座大宅,有个手戴血玉环,面容严肃的女子,那女子还有个儿子叫做聂大宝,比聂小三年纪大了些。
聂小三的魂魄走前哭得凄惨,说他和他娘报不了仇了,于是聂小三把自己身体给了出来,让那人回到阳世。
而唯一的条件就是,帮他和他娘报仇……
那个因此活过来的人,就是今日站在聂府门外,已然长成青年模样的,百、里、三──
☆☆☆
小三在城里晃了一圈,他原本想找聂小三和他娘的坟,但聂小三他爹的墓旁修葺得干干净净的,就只留了一块墓碑,上头刻着聂张氏。
聂小三和他那个被聂家如今当家主母毒死的娘亲连坟冢都没有,彷佛这二人从来没在京城里出现,没被聂家家主疼爱过,死了,一切便都消失了,或许除了他百里三,已经没人记得他们曾经存在。
小三买了一壶酒,几个炸麻花辫,和一只烧鸡,坐在湮波江畔看着滔滔流过的江水。
许久许久之后,夜幕降临,京城外郊被渲染成一片漆黑,连星子与月亮都没有,他的耳边只有江水的声音。
小三说道:「受人恩惠千年记,当初若无你,哪得今日百里三。」
「你放心,你和你娘的仇由我来报。当初你们母子吃了多少苦,我铁定让他们一一偿还予你们。」
死,不可怕。生不如死,才是最高境界。
百里三不杀人,可他有的是办法磨到你后悔自己为什么是个人。
他将奠祭用的鸡和酒还有小孩子爱吃的糖麻花抛进江里,在江边又站了好一下子,才缓缓往城里走回去。
☆☆☆
小三回将军楼自己房里要入睡之时,正巧赶上聂夙来兴师问罪。
聂夙闯入小三房里,开口便说:
「三爷堂堂一个汉子,欺负个已有年岁的老迈妇人算什么样!你可知我娘的手腕被你一掌击碎,断骨刺穿肌肤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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