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辞镜,英雄白头,还好,他们都永不会老去了。
“哎,现在世道艰难,北有虎狼之势,墙内手足干戈,朝中又有与高俅秦桧比肩之人……但是有我在之日,必定护你们的家园一日周全……以后忘记了所有,也不会忘记”
“还记得我说起过的小檐儿,我找到他了,他很好。会手艺会扎伞会骂人……他活得这样好,唯一的缺憾,就是不能娶上一门好的媳妇……说来也是好笑,我盼着他能娶上好媳妇,又不希望他能娶上媳妇……”
“如果来年……怕是没有来年了,我就带着他,来你们的坟头看你们,他脾气不好,可是没有什么坏心……”
那天晚上他唠唠叨叨说了许多,该说的,不能说的,掏心掏窝的,都说了,到了最后,忽的想起自己参军的缘由,竟然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那时钟檐和赵小姐的亲事刚黄,钟檐自从淋雨发烧之后便整日整日的呆在屋里,很有些魔怔了的前兆,他去像往常一般去给他理衣,他竟然跟见鬼了一般跳到了三丈外,后来因着他犯了一件天大的事,他就莫名配回了柴房,重新干起了杂役。
岁月深长,过了一季又一季的严冬腊月。
那一年是永熙十年,北边流寇横行,加上戎狄不断清扰,游民不断涌入东阙城,钟夫人和杜夫人心肠软,便在自家门口搭起了粥篷施粥。
一个一个面黄肌瘦的人排着队伍在面前缓缓挪动,路边却有一个老乞丐白眼相对,面有嘲讽之气,钟檐奇怪的问他为什么,老乞丐笑,“夫人固然心善,可是想过没有,今日这一顿饱了,明日呢?内墙不宁,人不过是无巢之鸟,离土之树……再说,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也不用我多说了吧。”
老乞丐看似邋遢,却比世人都看得清,钟檐狠狠的握紧了拳头,吐出八个字,“文可安内,武能定国。”
站在一旁施粥的申屠衍听得分明,也为他后来的路布下了潜生暗长的种子。
第一日清早,胡老板竟然出乎寻常被无罪释放,这个可把胡家的主事也乐坏了,就差扑到主人身上,泪眼汪汪,演一场主仆情深。
申屠衍被他们主仆二人腻歪的不行,所以他们两个很是不仗义拐弯抹角的提出家中生意无人照顾自家婆娘要出墙要先云宣时,立马答应了。
送走两尊大佛以后,申屠衍就去监狱探了监。
那狱卒拦在门口,死活都不让进,说是刺杀朝廷官员的重犯,多少钱都不好使,申屠衍不愿意正面与他们起冲突,只得回了头。
可是乘着狱卒不留心,他已经上了房,循着声音,他终于找到了钟檐的那间牢房。扒开一片瓦片,光线从瓦片的缝隙里漏进去,依旧昏暗不明,但可以影影绰绰的看清那墙角是蹲着一个一个人的,头发散乱,手脚被铁链锁着,身下的稻草都被凝成块的污血浸透了,像是被上了刑。
他想要来口喊他,却终究觉得不合时宜,只能蹲着看着,好像他是一块揉碎了的伤药,只要多看几眼,那人身上的伤便会好一块儿似的。
那个清晨,申屠将军蹲在牢房的屋顶上,迎着风蹲了好几个时辰,却最终起身,他想,他的小檐儿,终究是要自己堂堂正正从牢房里接出来的。
他起身的时候,觉得日头有些刺眼,看似一叶障目,却仍旧不得不迎接这一场风波。
☆、第四支伞骨?起(上)
钟檐一抬头,就可以看见被铁栏杆分割成几块的一角天空。
――是冬天的模样。
昨日刚被押着去问询,几个狱卒将他绑在铁链上,嘿嘿笑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不用皮鞭老虎凳之类的刑具,就足以让一个寻常百姓吓去了半条魂。
也难怪,在这黑漆漆的无间地狱里呆久了,是人也变成半条鬼了。
钟师傅半辈子在这尘世摸爬滚打,怎么能不把这个世间那点犄角旮旯事看得明白,“快说,你刺杀朝廷命官又什么企图?”“是谁派你来的?”“快说!你是不是北靖奸细?”
钟檐觉得实在是荒谬,咬紧了牙关,狠狠地看了一眼那一群人,嘴边扯了一丝笑,“肮赃腌渍泼辣的狗杂碎!”他素来一张嘴不饶人,既然知道结果都会是一顿毒打,不如让这口舌爽利些。
他被重新丢进这湿冷的牢房时,全身已经动弹不得,他只能一动不动的歪在墙边,说来也是巧,他的这间牢房巧好就是胡老板蹲着的那一间,他万万没有想到,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蹲了。
胡老板见了他,就哭爹喊娘,一会儿说着连累了钟师傅,真是罪过大发了,一会儿说认识这么仗义的人值了,如果有朝一日出去就把自己的东西统统分给他一半,就是老婆孩子也……
“别介,胡老板,我怕折寿!”
受了重刑,他的精神却很好,只淡笑看着他。也许是疼痛刺激了神经,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白天里,有狱卒看守,犯人们都不敢太造次,到了晚上,牛鬼蛇神都出来了,偷了嫂子的书生,盘踞山上的流扉,失子心智不正常的疯女人……一厢唱罢一方又登场,正是好不热闹。
钟檐眯了眼,静静的看戏,想着应该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二次牢狱之灾了吧。
他的第一次牢狱之灾,在他的二十岁,与他同受的有他的父亲母亲,还有小妍,他们像牲畜一般白天被赶到石料场干活,夜里被关进这深不见底的犯人塔中,那时,他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那暗无天日的流放生涯中。
他却还活着,可是除了命,他什么都失去了。
这一次,不知道他还可以失去什么。次日清晨,胡老板就被放了出去,临去前,又哭带闹的演了一出,咬着帕子就是梨花带雨。
钟檐想,果然是一家子,都那么爱演。胡老板闹腾了一场,出牢门的步伐却没有慢半步,一溜烟儿就没影了。
安静下来,大把大把的时间空着,钟檐也想通了许多的事。从扣下那批货,到抓捕胡老板,再到赵世桓的死,恐怕都是彻头彻尾的圈套罢了。
而他,胡老板,秦了了,甚至赵世桓,都是这局棋中的棋子。
――不!这局棋,恐怕从申屠衍找到了他,就开始了。
他忽然想起了申屠衍,衣襟上已经布满了汗滴,冷而稠密的感觉紧紧抓住他的背。
兖州缺水,到了冬天一瓢水便更是稀罕,兖州城十里外便有这样一处地,荒地黄沙,只有突兀的一口口枯井。
水面干涸,一口枯井便是这大地的一个疮疤。
在钟檐在牢中蹲着的时候,申屠衍正盯着一口又一口的枯井,看了约莫有半个时辰。
――他为什么在此处?
他是尾随了官府的衙役而来的,他为什么会尾随衙役呢?还要从昨晚说起,那晚上,他思前想后,将这件事情也重新想了一遍,觉得整件事情实在蹊跷,赵世桓在席上问钟檐这样一句话,那么他肯定也应该认出了钟檐,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也是在席间才看出钟檐的身份,说明他事先是不知情的,那么……他为什么要引钟檐来云宣呢?
他想了许久,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年头,或许不是钟檐,任何人都可以……或许,事情的源头……是那一堆忽然冒出来的兵器?
他这样想着,便连夜潜入了看守兵器的库房,说巧不巧,正好遇上了这监守自盗的衙役了。
申屠衍想,这群衙役不穿官府,黑衣蒙面的装束,定然是要做不好的事情去了。于是他一路跟踪,看见那些黑衣人青骑出城停在这里,纷纷将兵刃扔入了一口又一口的枯井。
天已经大亮了起来,他低头朝枯井望去,深不见底,黑漆漆的一片。申屠衍不能肯定,这口井到底有多深,没有把握自己下了井,有没有活命上来的机会。
烈日当空,他却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忽然,他看到了土堆枯井之间有几个人影闪过,他怀疑是那群人去而复返,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
一直到了进城的城门中,那些人影却失去了踪影。
而此时,钟檐正坐在牢底闭目养身。
他虽然闭着眼,却没有睡着,闭了眼,种种声音都朝耳边而来,谩骂的,啜泣的,咬耳朵嘀咕的,地面上蚊虫爬行的,都没有转弯没有分别的入了耳。
“咱们老爷可真是……大半辈子的官儿,什么酒色财气没见过,偏偏被一个小姑娘迷得没了命,啧啧啧……色字头上一把刀呀。”
“可不是,听说小姐和姑爷正从京城里往这边赶。你看……那个人……多半是死人了。”
“可不是……姑爷是萧相跟前的红人,指定不会放过他……不过那妹子可真是个美人啊,水捏的冰砌的,等她阿哥一死,不是红姑娘的命啊,就是当外室的。”
钟檐听着他们议论,他忽然想起来,就在他被赵家拒绝的几日后,赵小姐终于桃杏有期,敲锣打鼓风光满面的出嫁,嫁的正是林翰林家的公子。
仔细想来,他竟然想不起那赵小姐究竟长得什么样了……原来一切都是命啊,命运正是个爱赶趟儿的主儿,要么什么也没有发生,要么全部赶到了一块儿。
那一年儿,莫约钟檐出的最大的一场丑,便还是与赵小姐的婚事。
永熙十年的初春,有燕剪新柳,有杳杳细雨。
当然,还有院中隐蔽处一日紧过一日夜猫的叫/春声。
钟檐将自己裹在被窝里头,觉得猫这种恼人的生物跟自己脑海里叫嚷着“我稀罕”,“我稀罕”的雀儿着实可恨地相似,被烦躁得不行,起了身,抓起桌子上砚台就往院中的草丛中扔去。
一声沉闷的钝响,那草丛中的小东西似乎受了惊,几声o声后又恢复了宁静。钟檐没好气的咒骂了几声以后,揽了被子继续睡。
朦朦胧胧中他恍惚听见隔着街飘飘渺渺的传来吹吹打大的声音,那声音,高亢繁杂,纷至沓来,好像流传佳话中龙凤呈祥锦瑟合鸣的喜庆之音,又好像是稗闻话本里男子得势另娶后下堂之妻的悲戚,可是,不管是哪一样故事,都与他无关。。
几番春眠不觉晓,转眼又是一日。
钟母看见自己的儿子已在被子里闷了好几日,唯恐好端端的一个少年就这样憋坏了,亲自熬了一碗莲子羹,叩开了门,坐在了钟檐的床边。
她摸摸儿子的额头,有些烫人,似乎是低烧,“大夫开的药可吃了?”她看着儿子面色被病气沾染,是不正常的潮红,心里想着他这场相思生得着实不轻,便暗自叹了口气,“孩子呐,你听我说,都说这姻缘天定,其实有七分还是要靠人事的……赵家那样的门第,看不上我们家,也是常事。”
钟檐被自家母亲说得有些懵,只听得母亲继续说了一句,“我知道遇上一个可心的人不易,可强扭的姻缘也不是善缘,你伤心过了也便好了……”
“娘,我不伤心。”钟檐诚恳道。
钟母见少年这样说,也不拆穿,想着孩子面皮薄,便顺着孩子的话往下说,想着能宽慰他几分也是好的,“这件事情,你和你父亲虽然没有怪我,但是我这几天想想,也是做娘的错了,我原本想着这桩婚事能够帮衬着你父亲的仕途,对于你,也算得上一桩锦绣良缘,两全其美。可是,我却从来没有想过,感情扯上了政治,又怎么会干净得起来,我甚至从来没有问过你,这桩婚,你欢不欢喜?”
少年靠在床沿上,露出被子的脊背有些发凉,被母亲紧紧握着的手却是温热得伸出了细小的汗液,他看着自己端持的母亲说出了那样的一番话来,“我的儿,娘前些时候也许是错了,我的儿媳妇,门第,容貌都不重要,只要那个人,能够心甘情愿的一辈子陪着你,娘便许了。”
少年一怔,回答了一声好。
到底是少年人,一场风寒,捂几日,几副药下去,便好得七七八八了。钟檐虽然仍然有些烧,请假已经有些时候了,再不回去,那些老学究们该有愠怒之意了,是时候重新回国子监了。可他一回去,便觉得众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异常,他想着自己在京城中闹出这样大的笑话,受些奚落也是应该了。
到了黄昏时分,才有人告知他,那赵家小姐与林乾一在前几日大婚。
钟檐一记闷雷不偏不倚地打在了他的头顶上,两眼发昏,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合血吞了。“无事。倒是不曾参加林兄的婚礼,真是失礼。”
他走出门时,觉得白花花一片,春日的太阳,忒毒。一转头,就上了须尽欢。
岂料借着情绪,多喝了几杯,却酿出另外一场祸事来。
☆、第四支伞骨?起(下)
还是少年时期的钟檐性子远没有现在来得圆滑通透,凡是文人,读过几年书,总是要读书人的风骨与坚持的,和所有士族公子一样,即使没落,也不愿意和生活和解。
是以,这场婚事,原本不过是一桩风月,被牵扯出这么多利益来,他觉得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心想要把她当做自己未来的妻子的,很小的时候,他一直以为自己会娶一位像母亲一样的娴静妻子……可是后来,因缘际会,无论是娴静还是妻子这些都通通没有实现。
他才知道,白发齐眉,谈何容易。
钟檐将一杯又一杯灼烈的液体灌入喉,真他妈的……酸涩。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人们钟情于这样一只酸涩的液体,酒气灌入脑壳,甩开一室红旎,在大街小巷横冲直撞起来。
申屠衍走过少爷的房间的时候,在门外驻足了一会儿,钟檐房里的灯一夜都没有亮起来过,他不确定人是否在,他知道钟檐的脾气,扰了他睡觉少不得一顿口舌,却还是慢慢推开了门。
隔壁昏暗的光线照射进来,屋里空无一人,却是衣柜翻倒,凌乱不堪的样子。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蜡烛,却没有找到,索性借着漏进来的光收拾屋子。
那人摔进房门的时候,浑身已经湿透,水滴还顺着发丝衣襟不住的往下淌,申屠衍觉得奇怪,外面明明没有雨,怎么湿成了这副模样,问了才在钟檐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的言语中了解,他在过桥的时候,落了水。
钟檐说完了这些经历之后,自顾自的笑了,仿佛连自己也觉得好笑滑稽,他因为醉酒,身体没有支撑,整个人附在申屠衍的身上,原本又湿又冷的身体已经贴在申屠衍身上,仿佛瞬间变成了足以灼伤他身体的巨大热源。
他无奈,低头喊了一声少爷,钟檐迷迷瞪瞪应了一声,立即闭了眼没了声。他用手抚了抚他的额头,火烧似的温度,像是落了水着了凉,又起了高烧,这温度,甚至比之前还要高。
申屠衍终于在暗处的角落里寻到了快燃尽的煤油灯,在凌乱不堪的房间里寻了钟檐的里衣,剥开他湿哒哒的衣服,少年不老实,又哭又笑,一会儿喊着娘,一会儿喊着须尽欢里的霜儿姑娘,一会儿又说申屠牲畜,你娘给你取这个名字可真有趣。
申屠衍黑脸,少年还没有完全发育白花花的身体在眼前乱晃,他喉头一紧,背过脸去不看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和自己一般的少年存在着男女之间的欲念,以前在奴隶场里的时候,他也见过那些蛮狠的胡狄人将汉人十五六岁的少年扛进大帐里,然后大帐里传来那些暧昧的喘息声和少年歇斯底里的叫声。
可是这种情况显然是与他不同的,他单单恋着这个少年而已,这个给了他命运的少年而已。
好不容易擦干了钟檐的身体,把人塞进被窝里,申屠衍已经是呼吸粗重,可是钟檐并不打算放过他,他抓着他的手说,“我冷,你上床来。”
他和钟檐躺同一个被子也是常事,冬日寒冷的夜里,两个少年互相依偎着互相取暖,也是在同一张床上,钟檐说瓦片呀,我以后要当游侠白衣瘦马快意江湖,到时候你还替我牵马吗?申屠衍说好;稍长些,钟檐说瓦片瓦片,我终于要听父亲的话去考科举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有骨气?申屠衍说没有,这样我也陪着你;再后来,钟檐说瓦片你知道吗我要娶媳妇了,是赵家的小姐,这一次申屠衍却再也说不下去,他再也不能说陪着他这样的话……
很多个夜里,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不一样的心情,说着不一样的故事。等到申屠衍渐渐意识到自己那违背伦理的情感,他尽量避免和他躺同一个被窝子,现在,少年怕是真伤心了,不想弗了他的意,答了一声好,脱了靴,与他并排躺下。
静谧的时光,狭小的空间,与无数个日日夜夜无异。
半夜里,钟檐忽然咯咯的笑了起来,他问他笑什么?钟檐原本的酒有些醒了,却依旧不清明,半夜里少年喊了很多人的名字,申屠衍一直没有睡,所以听得明明白白。
钟檐想起了以前老人们说过的俚语,他们都说狗与主人上一辈子一定是欠债的和债主的关系,前世欠了债,这一辈子就拿着肉骨头,却怎么也不给他,事必要狗守个不离不弃。
他说,瓦片呀,你会不会,就是那条狗呢?
――不然,为什么,艰难困苦,狼狈落魄,我的身边就只有你呢?
申屠衍听不懂,少年却伸手挠他的眉毛,鼻子,嘴巴,笑着喊着狗眉毛,狗鼻子,狗嘴巴……还有狗尾巴,钟檐神智不分明,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个正常的人,两股之间哪里会有什么尾巴,那硬邦邦灼热的物什分明是……
忽然,温热的嘴唇迫不及待的压下来,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撕咬舔舐,等到申屠衍回过神来才离开少年的唇,申屠衍的身体撑在钟檐的上面,低头看着他红肿泛着水光的唇,两人皆愣了。
申屠衍悔到了极点,已经做好了被踹下床的准备,没有想到钟檐居然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你是狗吗?怎么咬人?想要肉骨头了?”他双目清澈,只是觉得这样恨舒服,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现在做的事是男女才会做的事。
申屠衍完全没有意识到钟檐现在酒气甚重,而他仿佛也喝醉了一般,只是凭着本能驱使,伸手来解少年松松垮垮的里衫的衣带,青葱年纪的少年,对于情/事,就是一顿没有章法的摸索和撕咬。
埋着被窝里的沉默少年忽然抬头,嗓音因为情/欲嘶哑,他说,“你是我的肉骨头。”
钟檐后来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实在是荒诞,他觉得自己被自己养的巨型犬挟持着,舔舐着,撕咬着,身子被翻来覆去的翻动着,两股之间被不知什么东西顶弄着,火辣辣的难受……一直到第二天清晨,他醒来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他几乎要冒烟的嗓音和隐秘处火辣辣的疼痛。
此时钟檐完全醒过酒来,想起昨天晚上的荒诞,羞、恼、怒、悔一齐涌上心头,他从来不知道男人之间是可以做这档事的,这下好了,他连怎么做的都完全知道了。
门吱呀着一声,申屠衍端了食盒进来的时候,便是一通噼里啪啦的乱砸,他看着床上半裸着身体的少爷,心里也明白,自己昨晚实在是太冲动了,竟然强要了他。
他任凭低头摆弄着食物,都是滋补的食材,少年看着这些更加恼人了,敢情是把他当女子了。
“申屠衍,你给我忘掉,今天晚上的事,你给我忘掉!少爷我就当被自己养的狗咬了!你他妈的给我忘掉!”
他越骂越凶,估摸着会把父母引来,才禁了声。
至此,钟檐继一场高烧以后,又莫名其妙的瘸了一个月。
而申屠衍,被钟檐发配到柴房,砍了整整四年的柴。
而这一些,却不是故事的主流。哭了笑了,伤了恼了,也不过是小儿女的悲喜。而从永熙元年到永熙十三年,唯一不变的东阙城中的霓歌曼舞,边关的号角戍月,甚至后世评说,大晁朝一个时代的繁华都在王公们小小的酒杯里,而大晁的屈辱与不甘,也在这小小的酒杯里。
当时的朝廷已经泾渭分明的两派,以缙王为首的主战派和以萧相为首的主和派,而太子……恐怕只有杜荀正这个老顽固才会相信他是权利的中心,由于边关不断失守,流民不断北下,融入这东阙城中,情势变得越发混乱起来。失了天然屏障,城中的贵族王公郁郁不得安,开始谋划着迁都的事宜,终于于永熙十三年,由萧无庸为首的萧党正式提出。
所有的矛盾终于被毫无遮掩的摆上案桌,情势一触即发,之后的事情,不仅改变了王公贵族的命运,也改变了大晁朝数百万百姓的命运,当然,还有申屠衍的,钟檐的。
☆、第四支伞骨?承(上)
这个世界上,平白消失一个人不奇怪,平白消失一群人,却是不寻常的。
申屠衍望着那兖州城门寻思了一会儿,从他思考范围内实在是难以找到答案,忽然听见前方有孩童的嬉闹声,他慢慢走去,那城门下面竟是两个顽童在斗蛐蛐儿,而围在一旁的女子低眉垂发,似乎很专注,好像全世界都比不上这两只蛐蛐来得有趣。
“你在干什么?”申屠衍不禁黑了脸孔,“这城里这么乱,还到处乱跑?”
秦了了抬起头来,对着这个常年绷着脸的男人她总是有几分怯意的,“申屠大哥,对不起,我不会乱跑了……”她站起身来,两个小孩儿却拽着她的裙角,“姐姐,你不陪我们玩了吗?”
秦了了无奈,安慰了小孩几句,才依依不舍的跟在了申屠衍后面。
“就那么舍不得那几只蛐蛐?”申屠衍觉得女孩子的心思实在是不能理解,但是现在钟檐入了狱,他又不能不管她,否则钟檐回来指不定怎么样呢?
秦了了却不语,一点一点的挪到申屠衍的身边,看见申屠衍的脸色又吓回去三分,最后终于开口,“其实我从来都没有玩过蛐蛐,我阿哥说,蛐蛐是男孩子的玩意儿,好女孩都不玩这个,所以我就没有玩……我阿哥说,在我生日那天,会送我一只蛐蛐……”
小姑娘絮絮叨叨,申屠衍也没有听进去多少,却终于没有打断他,可是她却忽然禁了音,“可是他却没有送我……”她哑了音,他也没有问下去,战乱中的儿女都有几人能够得以保全,不过是清风明月,相思煎熬。这种苦,他感同身受。
回了客栈,秦了了立马又变回了以前的那个秦了了,他头痛不已,干脆把姑娘关在屋子里,省得她出去添乱。
而此时,天色渐暗,申屠衍透过窗户,看见对面高楼的窗户紧闭,一片嫩黄新月飘浮在水洼上,秦了了的房间安静了许久,忽的又传出断断续续的歌声来,这一次是当地的一首民谣,不知从哪里学来的。
可是,无论是谁,也没有注意道一辆马车正在悄悄进城,疾驰的马车驶过市井,路过酒肆,车马粼粼,最后没入无边的夜色中。
监狱生活是可以忘记时间的存在的,已经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钟檐的手被上了刑,虽然已经过了几天,仍旧不灵活,他这样想了,这双手恐怕就要废了,以后恐怕是做不成伞匠了,可是他总共就这么一门手艺,不做伞,又靠什么养活自己呢。他这半辈子曾经想要走很多路,却终于都放弃,活了那么长久的岁月,也不过勉强有一门糊口的手艺。
他想了许久,依然没有想出什么大概来,却发现牢门打开了,一抬头,却是笑了,“哟,这是哪家的老爷与夫人,这么不入金丝巢啊,偏要往这晦气肮赃地里钻?”
那人端详了钟檐许久,才蹦出了几个字来,“果然是你?想不到你还活着?”
钟檐摇头道,“贵人,小民自然还活着……小人虽然命如草芥,不比贵人身娇肉贵,就合着该死了吗?”
“钟檐!我不是这个意思。”林乾一冷声道,这些年他混迹官场,早就喜形不露本色,却总是被这个少时的冤家轻易激怒,他才想要开口,却听旁边的锦衣妇人咬牙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当年的钟檐,不过杀人偿命,我爹的命总是要向你讨回来的!”
钟檐苦笑,看着当年的赵家小姐,如今的林夫人。当年的官家小姐尚且有几分女子的灵气,嫁了人消磨殆尽,俨然变成了死鱼眼珠子,钟檐开始庆幸,幸好当年娶她的人不是他。
钟檐看着与他泾渭分明的两人,他这样想着,光阴终究把他们分化成毫不相干的几类人,无论曾经靠得有多么近,又有多少次理由走同一条路。
“是。我杀人偿命,该了。”他扯着笑,带着三分苦涩,七分坦荡。
“你这个灾祸星子,当年犯人塔中降不了你,可怜我爹爹……再有一年就卸任了,没成想?”那妇人抽抽涕涕,钟檐听着,甚至连自己都要觉得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最后林乾一安慰了几句,“夫人,好了,总之他已经一家踏上黄泉道了,你宽宽心。”
等到这对聒噪的贵人夫妇离开后,湿冷的地牢瞬间安静下来,他想了很多事,想着他们两个不远千里来奔老爹的丧事,着实是劳累……可是他们的脸上分明哀而无恸,只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可是又有什么要紧,他是非死不可了。
斗大的汗水从他的脸颊上划落,少顷,浑身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水,冰冷和粘稠的感觉爬上他的后背,同时还有对未知事物本能的战栗。
这种感觉,比当年在犯人塔中的感觉更加糟糕,原来人类最害怕的,并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你是第几个死去,永远不知道谁会比你先死去。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矗立在大晁的西北上的浮屠塔,埋葬了他所有的亲人,他的慈母,他的严父,还有他的小妍。
而更加可悲的是――那人一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来看他。
这么多年,钟檐回想在犯人塔里的那段时光,那时的自己可真是傻,说什么怎么也要撑下来,石料场里凶狠的狱卒嘲讽问他,撑下来等什么,他一愣,却连这样的理由他都无法说出口,甚至到了后来,亲人尽逝,他都忘记了自己拼命活下去的理由。
大概那时唯一的念想,也只有二十岁几个月的时光。
命运是怎么突变的,它来得太猝不及防,前一刻还是风平浪静,后一刻便是巨浪滔天,明明一个月之前他还是翰林院前程似锦的贡生。
永熙十三年萧无庸第一次将迁都一事提上议案,在胡狄紧紧相逼,而战事节节败退的前提下,天然屏障已经不能保障安全,而迁都南下,正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一朝元老纷纷站出来,当年太宗皇帝定都东阙,正是看中了东阙这块宝地,安民攘外,已结华朝之乱,如今弃城而逃,俨然是弃了祖宗的基业……可是情势所迫,皇帝俨然是默许了。
而杜荀正,便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脊背挺直,神态肃苛,朗声道,“臣以为不可。”
杜荀正耿介,将不该说的和该说的一一脱口而出,而那些隐秘的东西正深深刺伤着贵族王公的心。年迈的皇帝听着,脸色越来越黑,最后把手上的奏折狠狠扔到了地上。
百官皆垂袖惶恐,唯殿中一人,立如修竹,半步不肯让。
“请陛下明鉴!”
天子原本的病容瞬时成震怒之色――山雨欲来。
殿上的官员都往后退了几步,两股颤颤不得安,所有人都知道杜荀正这脾气,怕是少不了这一顿罚,都不敢为他说话。
那时钟檐已经有一官半职,虽是最末,却也有上朝的权利,他将一切看得真切,却仍旧不敢相信,他知道姑父的秉性,可是他的父亲素来处事圆滑,善察言观色,触了皇帝逆鳞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却在下一秒跪倒在殿中,大呼,“臣附议。”
皇帝越发震怒。
“罢了罢了,杜卿言语虽直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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