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舟身形微微一僵。
    心里某些质地坚硬的东西，在这一瞬间仿佛柔软了下来。
    许久。
    他抬起手握到穆妍的手上，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墓地比市区冷很多，呼出的气息出来就变成了一层白雾。
    顾沉舟英俊苍白的脸，在雾气下影影绰绰，好看得失真。
    穆妍红着鼻尖说：“周沉找不到你，就给我打电话了。我们都找你找疯了，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顾沉舟把手机从裤兜里拿出来，垂眸看了看，“手机没电了。”
    “下次没电了，就不要在外面待了好吗？省得大家都担心你。”
    顾沉舟不动声色地听着，没出声。
    穆妍反手握住他冰冷的手，纤细的手被他的大手衬得小小软软一只。
    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指，她轻声说：“手这么凉，一定很冷吧？我们回去好不好？别冻坏了，这里太冷了，风太大了。”
    寒冬腊月天，又是乡郊野外，没有高楼遮挡。
    风野得像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生疼。
    穆妍白皙水嫩的小脸，没多大会儿就被冻僵了。
    耳朵仿佛一拨就要掉了似的。
    顾沉舟任由她摩挲着自己的手指，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再待一会儿。”
    穆妍看了看简陋的墓碑前，只放着一瓶白酒，很普通的白酒，就是超市里卖的那种二锅头。
    依着顾沉舟的财力，什么样的酒买不到？
    可他却只准备了二锅头。
    墓碑前没有任何贡品，没有花圈，连纸钱都没烧。
    看样子他跟他父亲的关系真的很差。
    穆妍看了看顾沉舟冻得微微泛红的耳翼，一阵心疼，“你跟我们一起走，你不走，我也不走。”
    她语气很软，带着点娇蛮，又像在撒娇。
    顾沉舟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变了味道：“真当自己是我女朋友了？”
    穆妍一愣。
    随即自嘲地笑了笑。
    搂在他腰上的手松了下来。
    她轻声说：“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不用顾总时时提醒。”
    “清楚就好，你走吧。”
    穆妍本就是大小姐性子，虽然家世败落了，可是脾气还在。
    她转身就走。
    赌气似的越走越快。
    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
    天气太冷，眼泪一出来，就变成凉的了，脸越冷了，快要结冰。
    她抬手擦掉眼泪。
    大冷的天，哭都不能痛快地哭，太气人了。
    见她走远了，周沉急忙追上她，说：“穆小姐，今天是舟哥父亲忌日，他心情不好，说的话可能不太好听，你别往心里去。这么冷的天，你好好劝劝他，让他回去吧。”
    穆妍边走边气鼓鼓地说：“我劝了，可他不听，你们自己劝吧。”
    “我们劝他更不会听，拜托你了，穆小姐。”
    穆妍停下脚步，沉默一分钟，“我再试试吧。”
    “谢谢你，穆小姐。”
    穆妍返回去。
    顾沉舟还站在原地，纹丝不动，雕像一般。
    冷白的手指，冻得泛红。
    穆妍绕到他面前，从正面看着他，“走吧，顾总，走吧。”
    顾沉舟眉心微微一蹙，“有没人说过你很烦？”
    “没有，他们都说我活泼大方，敢说敢做，真性情。”
    顾沉舟手指按到她的肩膀，往旁边拨了拨，“让开。”
    “我知道失去父亲你很难过，我也刚刚失去我爸，我能理解那种痛苦。可是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着。我们不能因为死去的人，折磨自己。”
    顾沉舟鼻间哼出一声冷笑，“你懂什么？”
    “我承认，我确实不如你懂得多。可我知道，你帮我还了债，接手了我爸留下的烂摊子，给我钱花，在我弟弟生病时，还来帮我。你帮了我那么多，我没什么好帮你的，就只是想多关心你一下。”
    顾沉舟抿着唇不出声。
    穆妍见他神色稍微松动，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腰，头埋到他的胸口上，轻轻摇晃着他，“顾总，走吧，我们走好不好？走吧。”
    顾沉舟任由她摇晃着，眼睛盯着墓碑沉默不语。
    穆妍把自己的手往他怀里塞，“你试试我的手，都快冻僵了。再不走，我漂亮的手指头就要冻掉了。”
    顾沉舟活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缠人的女人。
    如果换了别的女人，他肯定让手下人动手赶走了。
    可是穆妍，他居然发不起火来。
    哪怕她是穆啸潮的女儿。
    是他仇人的女儿。
    果然，男人和女人一旦产生了情感纠葛，再深的仇恨都会被稀释。
    人都是有克星的，一物降一物。
    穆妍大概就是他的克星。
    顾沉舟握着她的手腕，从自己怀里抽出来，说：“走吧。”
    他转身，迈开一双长腿就走。
    穆妍裂嘴一笑。
    心里暗生欢喜，没想到顾沉舟居然吃这一套。
    看着他高大笔直的身影，她心里又微微泛酸。
    脑子里浮现出他刚才说出的那句话，“真当自己是我女朋友了？”
    他话不多，可是偶尔来上那么一句，真的很伤人。
    刻骨铭心地伤。
    就像前几天他说“的确，我不该对你好的。”
    犹豫了一会儿，她拔腿追上去。
    把手插进他的大衣口袋里，握着他的手。
    她冻得发僵的脸扯出灿烂的笑，“我就当你十年的女朋友，又怎么了？平常人谈恋爱，说不定谈不到十年就分手了，有的谈不到一个月就分了。我们却白纸黑字地捆着，多好。”
    顾沉舟勾唇笑了笑，“没人说过你脸皮很厚吗？”
    嘴上这样说，脚步却慢下来，让穆妍好跟上他，
    “没有，因为我从来没这样对别人。”
    顾沉舟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对你前男友也没有吗？”
    穆妍微微一愣，随即笑着说：“没有。”
    “你二十六岁了，从来没交过男朋友？”
    “怎么可能没交过？上大学时就交过一个。我跟你讲，虽然在你眼里，我什么都不是，可是上大学时，追我的男生排成队。”
    顾沉舟眼神冷下来，把穆妍的手从自己兜里拿出来。
    他身高腿长，步伐又大，很快就把穆妍甩到后面了。
    穆妍小跑着追上他，手硬往他兜里插，“你这人怎么说生气，就生气了呢？你就没交过女朋友吗？”
    “没有。”
    “我不信！”
    “我没必要说谎，你也不值得我说谎。”顾沉舟语气很硬。
    穆妍自尊心有点受伤，咬了咬嘴唇，赌气把手抽出来。
    手指抽到一半，被顾沉舟攥住，“你跟你前男友发展到哪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