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大人实际并不喜欢隐藏情绪。她的冷淡和不耐并不冲突,基于温柔的压抑也是体谅了季无念的表现。季小狐狸在她闭眼的那一刻升起了一分罪恶感,可言语堵在喉口、还是一个字也出不来。
她无言以对,只能按住月白放在自己膝上的手。
月白看着这只狐妖的眼睛,在没有搜索到“笑意”的时候按下一分躁郁,又在看到更多深意时升起一如既往的无奈来。她还与自己对视,身体却又蜷起来,脸颊贴在手背上。
转换角度的目光让她显得无辜和示弱。月白居高临下,伸手扯住了她的耳朵。
“哎哟……”
月白面前的障碍被连耳带身得拉开,可她的腿还横在月白腿上。月白拎着她的耳朵,看她眨巴眨巴眼睛,语气有些嫌弃,“起来。”
装什么可怜。
“哦……”季无念转个身,乖乖站起。她背对着月白理了理身前的衣衫,再转过来时、大人又已经伸着手等她。
“月白?”九一看季无念乖乖牵住,觉得有些奇怪。月白的态度让他不理解,“你不问了么?”
月白画出传送阵,心中回,“不问了。”
“为什么呀?”九一是不喜欢这样的,“老打哑谜、不累么?”
累不累得不好答,但继续问下去也不会得到什么好的答案。月白大致有了猜测,下面的话也就不用季无念说出口了。
“……什么意思啊?”九一问道。
“她可能觉得……”月白一步跨出,说得冷静,“魔尊来乾方,是为了找她。”
阵法金光褪去,月白的眼前一片烟灰。之前立在山林的小城已是断壁残垣,城墙破碎、火苗四散,到处都飘起脏兮兮的烟雾。那些黑烟被周边的山林困在中间,与山壁上升起的烟尘混作一起,试图掩盖其中的混乱与残酷。山坡上的树木灼烧着,用瘫倒的姿势说明自己本不属此地。其下是裸露的深岩,棱角分明。而此处原有的泥土石块都要在城中找,不知是冲垮了这边的人家、还是掩埋了那人的生命。
月白顺着火苗外寻,在城外的空地能见几个破烂的棚子,也烧了火、周边围了一圈人。或许是幸存者,还在捡柴做饭。可那木桩旁也有一个靠着的中年人,一身脏污、目光呆滞,盯着漫天黑烟,忽视所有路过的人、也被所有人忽视。
失去了一切的人,还活得下去么?
月白往身边看,被自己牵着的人也没有多少神采。她眼中流有悲悯、但少有常人会生的愤怒。她的情绪似乎被什么东西抽走了、只留下漠然和无力。然后接受,然后转身离开。
“月白,我们去‘阵’那里看看。”
这里的“空间阵”是在山林,其实离上次魔修寻找的地方很近。其阵脚是用了月白的一枚玉牌,而守护阵则和北地的很像。月白之前来时改换了守护阵法,算是阻断了神息流出。她再将阵脚埋入空间深处,按道理是不可能被漆墨这样粗暴的攻击找出。
事实也是如此,月白带季无念去看的法阵完好,而漆墨毁城灭林则更像是狂怒发泄。
“就不会是因为找不到所以生气么?”九一对月白的说法存疑,“‘魔尊’……不就很符合这种滥杀无辜的设定……?”
这话问月白,月白也回答不出来。可要问季无念,又好像不会得到切实的答案。
于是月白换一个,问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能挡则挡,能阻则阻,”季无念吸一口气,转回来向月白笑笑,“尽力而为呗。”
心里想要“躲起来”,要做的却是“尽力而为”。月白牵着她,感受着手中的温度,有那么一点点、好像能理解季无念的隐瞒。
害怕却要往前走,危险却要迎头进。她自己可以不惜身,但对身边人来说、太残酷了。
月白没说话,季无念也只是甩了甩她的手。她还笑着,故弄玄虚一般,“不过在此之前……”
妖气收敛,白衣及身。
季无念拿出一支白玉箫来,踏步而前、立于空中。
欧阳爱乐,最爱用箫。季无念以前和她学过、和她比过、和她争过,却也曾合奏谐鸣、共谱一曲。那时的欧阳与季无念走得近,自知萧上造诣不如她,退而习琴,只是她又不喜欢季无念箫声中的欺瞒,自谱一段,砸到了季无念脸上。
“你这种人,就适合吹个哀乐、给人送丧。”
乐者不离心,欧阳听出了季无念的虚伪,送了她一段空荡荡的曲子,就名《无念》。
季无念反正也不在乎,笑眯眯得按着她的心意吹,就来一首凉秋过丰草、天地了无痕。
旷野空无、廖若人心,季无念吹得自在,欧阳却拿出了琴。
谁说苍穹不记、黄土无情,这里分明风吹草长、万物生根。
只可惜现在无人知晓季无念的琴箫双绝,这首《无念》也只在一人的脑中回响。便是白玉成箫,音髓诉诉,这漫天的冰雪中也满是虚无,压制烟色、却留不下一丝痕迹。
月白站在背后看她,听她吹一首无人知的曲子,看她散一身寒气、灭一山烽火。
箫声回荡,城外有不少人驻足昂首。可这是一首哀乐,要悼念此处往生之灵,祭奠众人失去的一切。
火灭了,空洞还在。
季无念吹完一曲,再看一眼这清明了的混乱。没有烟尘的废墟或许干净一些,但里面失去生机的人也更加明显。挤在四处的血肉令人揪心,季无念自己的无动叫她自己都觉得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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