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高洋去往观道峰。
    他是去授课。
    月初、月中……
    一个月两课。
    任务不算重，而且颇有成就感。
    高洋甚至兴起一种。
    当一个武道老师，有教无类，春风化雨，似也不错。
    无所事事大师兄。
    如何比得上一个诲人不倦，因材施教，循循善诱，尽职尽责的好老师？
    人生道路又有了新目标。
    也明白了该如何让魔相弟子彻底拥护自己，从而获取更多气运。
    至于另外晚来的五百气运，前些日早已收到。
    击毙庄涓，独挽狂澜，力挫枯骨教阴谋。
    他不众望所归，试问还有谁？
    加上这些日传武授道之恩。大凡提起高洋两字，无不交口称颂。
    几乎人心所向。
    追溯魔相门历史，弟子期间，如此受人拥护，万分爱戴的怕是绝无仅有。
    魔相五峰里面。
    观道峰天器堂既是长老们开课授业之所，也是门中非武者的聚集地。
    峰上除了天器堂，还有授道院、讲武阁、试兵潭等处。
    高洋讲武，并非讲武阁，而是授道院。
    这是大长老蛟道人决定的。
    因为他听了高洋一课。
    觉得其言精要，鞭辟入里。
    浑然不觉中，就会达到自我剖析，审视万物。
    从而睁开朦胧双眼，找回初始习武之心，重归自然之野趣。
    那一刻，蛟道人仿佛天地遨游。
    那股子逍遥自恣，超凡脱俗的玄妙感。
    于他来说，属于久远记忆，也是难忘经历。
    授道院规模不大。
    屋顶金碧，琉璃瓦夺目耀眼。偏生墙壁粉白，门框紫黑，朴素异常。
    走入大门。
    石道两侧，假山池波光云影，缈缈如烟。
    院内灵气充裕，盈如实质。
    竟把池塘倒影拟实若海市蜃楼。
    授道院是观道峰灵气中枢，即便天器堂，也以地火闻名，至于灵气，相去甚远。
    “老师来了……”
    “见过大师兄……”
    “高兄……”
    进去路上，招呼不断。
    高洋头点得差点忘记停下来。
    直到坐在授课老师蒲团上，才终于让脖颈闲暇余裕。
    游目四顾，底下今日又加了不少人。
    头一排，均是各峰核心。
    十二人。
    万九叶、云铮、霍青、罗智、张惟馨……
    多是熟人。
    第二排是新晋核心。
    十五人。
    里面有冷一秋、胡兰……
    这是经他点拨，武功大进，人生道路产生转折之辈。
    高洋笑了笑。
    再往后是精英级弟子。密密麻麻，人头攒动。
    内门弟子压根进不来，全簇拥在室外，或站在假山上。
    竖着耳朵倾听。
    好在今天护法们没来。
    那些不要脸家伙，堂堂宗师，居然也要蹭课。
    弄得高洋讲话时，总有些局促。
    倒不是没底气。
    而是有种当着家长面，抢走别人家孩子的古怪感觉。
    最令人头疼，魔道就是魔道。强者为尊理念深入人心。
    听到开心处，或者说，正好搔到心中迷糊，又恍然大悟。
    好家伙。
    这些魔门弟子无不忘乎其形。
    就像得胜猫儿欢似虎。
    其时其刻，眼里全无旧师傅存在。话里话外把高洋夸得有若天人。
    殊不知，原来师傅也在旁听。
    这么夸，高洋固然欢颜，旧师傅怎么办？
    也不怕他们无地自容之余，蓦然恼羞成怒，跳起来揍他们一顿。
    胆儿真肥！
    瞥了一眼坐得极远，位置又极好的孟韶华。
    高洋偷偷送去一个微笑。
    为何要偷偷？
    实在是宗主师傅警告过了。
    言道，作为大师兄，魔相门上下，你就是两人之下，万人之上。
    所有人马资源任你调动。
    但须记住一件事，切不可招惹圣女，更不能心动。
    不然就是违反门规，忤逆师傅。实属罪大恶极。
    高洋万分迷惑。
    有心想问，怎料宗主师傅只负责设疑，不承担解惑责任。
    转而找了年高德劭，私下对他极好的藏经阁苦长老。
    不意老头也是百思不解。
    他说，坐而论道，老夫幸甚。情之一事，恕不奉陪。
    这下子，高洋只能两眼抓黑。
    想到烦心处，忍不住清咳两下。
    堂下阒然无声。
    “今天，我为大家讲的是印台峰绝学飞流卷云手……”
    “众所周知，印台峰天法堂执掌本门刑律。可是门规违反，毕竟有轻有重……
    不可一概而论……”
    说到这里，念及宗主师傅所说，若与他女儿暧昧，便属违反门规。
    心道，我这大体属于小错吧？
    “……飞流卷云手既可拿人脉穴，截断真元，也能震慑魂魄，制人晕厥……
    譬如最后一式，天地俱悲。威力绝伦，所向披靡。
    想必很多印台峰师弟会拿其当做与敌偕归之杀招。
    实则，此招奥义非凡。
    据我判断，创出这门绝学前辈，必然对天柱峰失传的镇魂曲有过精研……
    或许造诣匪浅……
    常言说得好，天地俱悲必有不详。
    试想，人凄心惨，都会嚎啕大哭。
    天地悲戚，岂无泣音……”
    说着，高洋右手横胸。
    如拨弦，捻、攥、挑、挥……
    修长五指，旋旋飒飒，轻抚漫拢。
    刚柔锐芒之间。
    仿有一股悠悠之音，从天地之弦上滑落。
    闻者悲凄婉凉，惆怅惘然。
    似吊古伤今，感怀过去，止不住心凄难忍，怆痛涕下。
    这像是灵魂之内悲意久藏。
    就如新生儿诞生会大哭。
    长大后，却只能坚强，不得不负重前行。
    高洋手动摆舞之音。
    恰如禁忌锁匙，打开造物主严禁触及范畴，释放出了本心与灵性。
    大音希声。
    有人听到的是箜篌动人，有人却只闻咿咿呀呀的新生初音。
    风声萧萧，如泣如诉。
    淙淙汩汩弥漫开来。
    ……
    镇魂曲？
    观道峰天器堂内。
    跏趺端坐，双眼微阖的蛟道人脸色一惊。
    侧耳倾听。
    时而瓮声瓮气，铮铮隆隆，时而淅淅沥沥，流水叮咚。
    蛟道人大喜过望，豁然起身。
    果然是本门失传已久的镇魂曲……
    他心头喜悦万分，偏生眼睛干涩通红。
    泪水滴溜溜转。
    想忍住，终于还是挂了下来，留下痕迹。
    当真怪异至极。
    无暇顾及这些。
    身影一闪，人已至授道院。
    此刻堂上，高洋演绎完天地俱悲。
    印台峰天法堂弟子，无不声入心通，颇有意会。
    这时，万九叶提问：“大师兄，你适才演绎天地俱悲之音。我确实感受到痛怆心凄。
    然而想起当日释然大师超度镰刀军团吟唱的梵净大悲音，似乎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师弟困惑。
    咱们乃魔，他乃佛，何以镇魂曲会和梵净大悲音如出一辙？”
    听到这个疑问。
    正欲进入课堂的蛟道人脚步陡止。
    极想听听高洋如何释义佛魔？
    高洋盘膝坐着，忽而腾空尺许。
    随后悬浮不动。
    面露微笑，指指留下臀型的蒲团。
    “这就是我要说的……
    梵净大悲音就如同这个蒲团，因为坐得久了，日积月累，变得不再平整。
    所以佛门之音，好比枕边留香。
    它能潜移默化，近乎润物细无声的度化众生……
    至于镇魂曲。
    那是纵然撕天裂地，引动天谴，也要生死往复，轰破苍穹的悲壮。
    两种音攻，听似雷同，实质差谬千里。
    万师弟，佛在于立愿，自拘束我。
    魔在于不羁，心所向，我所往。”
    万九叶双眸泛彩。
    头顶灵窍隐隐腾起无穷光晕。
    一圈圈涟漪，宛若信号发射。起初尚有些不稳定。
    高洋见及，屈指一弹。
    也是玄妙。
    就像蹩脚的卫星天线，摆弄甚久，都难以接受讯号。
    偏偏高洋凝劲轻拨。
    轻而易举融入天地。
    顷刻间。
    似有滔天洪水，轰隆而至。
    天地之气贯聚万九叶周身。
    与此同时，授道院外几如液体凝质的灵气，潺潺而来。
    这时节，课堂内外鸦雀无声。
    众人皆知。
    万师兄这是晋升先天九重，贯通泥丸穴窍关键时段。
    谁若出声惊扰。
    势必都天山共诛之。
    足足半刻。
    万九叶睁眼。
    双眸星点闪耀，似有荷莲微尘中绽放。
    万九叶抱拳躬身，声音中既有哽咽，又不无忻悦。
    “多谢大师兄指点……”
    魔相门武学精擅魂系。
    譬如飞流卷云手明明擒人拿脉，阴狠觉毒至极，也自蕴藏袭魂摄魄之术。
    是以魔相门先天强者，九重之下，同修为很少能胜过对方。
    反之，一旦九窍贯通，泥丸宫天人应合。
    魂系武技，至此不说所向披靡，那也是威力倍蓰，再非平日可及。
    好比一副书画有了精气神，自是价值连城，非同凡响。
    囿于这个关键，魔相先天前面晋级很快，越到后面，艰难重重。
    一旦九重，犹如关隘。
    倘然不是大毅力，高悟性，很少有三十之前打通泥丸穴窍者。
    这也是人榜之战，魔相门极少有前十领衔的缘故。
    此时，课堂内外，众人窃窃私语，兴奋雀跃。
    既有为万九叶欢呼，也有为自己庆幸。
    庆幸什么？
    无非是自家门派大师兄太过给力。
    武功高绝，先天能敌宗师。
    才华盖世，堪比武道百科。
    所谓文武双全这个词眼，就该大师兄专用。
    其他人套上，都特么算亵渎。
    咱们家大师兄腹有锦绣也就罢了，更厉害的是慧眼独具，高瞻远瞩。
    所言所语，皆是真知灼见。
    只要你不笨、不傻、不蠢，进阶之期，指日可待。
    喏……
    眼下就有万师兄这个活例。
    前两次课，其实也有当场晋升。
    只是没有万九叶贯通泥丸穴窍，来得这么重要给力。
    “大师兄，你简直神了……”
    “大师兄，你是这个……”
    一个翘起大拇指，高高在上晃悠着。
    众人睹见。
    蓦觉这手势分外契合。
    数百只大拇指顿时如山如林，左摇右摆，齐刷刷晃动。
    跟雨刮器不遑多让。
    后面蛟道人看去，直觉浩浩荡荡，撼地摇天。
    一股久违豪情，胸中油然而生。
    这一刻，蛟道人忽然觉得，自己不要打扰，不如静静归去。
    待高洋闲暇，再问镇魂曲不迟。
    无声无息间，蛟道人消失无踪。
    宛若从无来过。
    连与他近在咫尺的弟子，也压根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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