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滟云再拜,恭敬退出。
她走出宫殿,走下白玉台阶,又忍不住回过头,仰望那静默的、端庄的、尊贵的宫殿。恰逢最后一缕夕晖落在那青黑的瓦片上,有些凄艳,像凤凰垂死时滴下的血。
可不是凤凰的血么?去年皇后崩逝,留下一个不满三岁的太子,那哀哀残阳,岂非正如幽魂啼血?
……她真是,都想到哪里去了。
姜滟云晃晃头,摆脱了这个有些痴痴的幻象,归家去了。
*
一月后,琅琊城迎来初夏。
姜滟云也迎来了她期盼已久的亲人。
她专程告了假,一早就去城门口守着,往路边一座,就托腮望着外头。随行的人想竖起屏风、隔绝窥探,她就不大耐烦地摆摆手:“来来往往的不是北齐官员、士族后代,就是北齐百姓,我身为官员,有何好避讳的?”
还当这是十年前,她上个街都得戴顶帷帽的时候?
“可……”侍从犹疑道。
姜滟云冷道:“退下。”
“……是。”
这点小小的不愉快,在她遥遥望见那驾特别的马车时,立即自行烟消云散。
那必定就是阿沐的车驾。
毕竟,天下有几个人会用一辆没有马或牛、自行前进、还要在车顶绑上一大堆“民间特产”的“马车”?
要不是车驾干净,简直像逃难似的。
姜滟云忍不住噗嗤一笑,想起来以前阿沐来信抱怨,说哥哥真是挑挑剔剔、娇娇弱弱,非说动物脏,不肯用动物拉车,宁可耗费灵力、灵石,也不准动物挨近自己。有什么法子?只能想尽办法哄他了,唉,谁让她就这么一个从小宠到大的哥哥?
当时姜滟云就笑个不停,心想真不知谁是男、谁是女,却又艳羡他们真是神仙眷侣。
笑着笑着,她的笑意却又僵在脸上。
怎么忘了,连这两个如此恩爱、相伴多年的人,都已经和离了……
她叹了口气,真心祈祷他们只是暂时吵了架、说气话,不是真的感情消磨、走向陌路。
不多时,那奇特的马车就到了城门口。
守城的士兵想上前检查,姜滟云已经走上前,由随侍拦住士兵们,自己则笑吟吟道:“阿沐,你总算回来了!整整十年,你怎么狠心就只给我寄些信……”
突然,姜滟云的话停在了喉咙口。
笑意也再一次僵住了。
因为车帘掀开,露出的却是一张淡漠如冰雪、疏远似流云的俊美面容。
十年过去,姜月章却像一点没变,仍是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衣袍、一根木簪挽发……不,他还是变了,变得健康多了,像明珠被拭去尘埃,变得莹润饱满、满眼生辉。
“……大哥?”
姜滟云晃了晃神,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睁大眼,很有些期盼地去瞧那暗沉沉的车厢:“阿沐呢,在里头?你们好了?”
她不说话还好,一提这事,姜月章陡然黑了脸。
他原本神色就冷淡,这会儿更是像沉沉雪天里掀起一场暴风雪,眼角眉梢的凌厉之意快要化为片片刀光,将世界削个粉身碎骨。
“她没跟我一起来。”
他声音优雅冷淡,可姜滟云怎么听,都觉得那是大哥咬牙切齿、一个个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怨念之语。
显然,姜月章心情坏极了。
姜滟云暗叹一声,刚刚那点星火似的盼望,也像被大雨兜头浇灭,只剩一点寂寥:原来是真的和离了。
她不愿戳大哥的伤心事,便勉强一笑:“大哥,你是回你原先的别府,还是回姜府?”
姜月章沉默了一会儿,面上寒色有所减轻:“我的别府还留着?”
过去在琅琊城里,他自己悄悄置办了房产,毕竟他那时很有点“金屋藏娇”的傻念头,还一念就是许多年。
姜滟云笑道:“留着,总不能让你们……让你回来,没个自在的落脚之处。”
姜月章点点头。他望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露出一点浅淡的、客气的笑意,声音也温和了一些:“好,多谢五妹,这份情我记着。”
姜滟云却有些受宠若惊。若没记错,这是她人生中头一次收到大哥的真诚道谢。
她一边上了自己的车驾,走在前头为姜公子开道,一边又暗暗心想:大哥在外漂泊十年,没想到将性子磨得温和多了……不,是漂泊的缘故,还是阿沐的缘故?
想到阿沐,姜滟云又愁起来。
唉,她还是更想见阿沐。阿沐定然也伤心,说不定比大哥更伤心。他们和离了,一定也是大哥错得更多……不,全都是大哥的错,阿沐那么好,怎么可能有错?
短短路途中,姜滟云心思转来转去,很快就彻底下了审判。
因而,等他们来到姜公子当年的别府时,姜滟云已经板起了脸。作为朝堂上摸滚打爬的官员,她这么一沉脸,还是很有些威严的。
“大哥……”
她正要质问、斥责一下这冷漠寡情、任性无理、惹了阿沐难过的坏人。
却见姜公子负着双手,淡定往府里去了。
眼风都没给她。
姜滟云:……
她收回前言,大哥还是那么讨人厌。
算了,他们遇见这样的事,肯定也都伤怀。
姜滟云跟了上去,又挥退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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