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幕在减弱,血煞在增强。活人在减少,死尸在增加。
中间的皂衣青年倏然站起,白着脸道:“住手!别……别伤害其他人!”
没有人理他。
那老者往后退,退到孙子身边,枯瘦的手牢牢握住他的肩。
他抬起头,雪白须发被阴风吹得乱飞,那生着皱纹的下垂皮肉也在颤抖。一瞬间,他像苍老了几十岁。
他凝视着那近在咫尺的血煞,如同凝视着恶鬼的狞笑。
一种惨淡的神情、复杂难辨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像是自嘲,也像深深的悲哀。
“昔年的仁心公子……竟成了这般……”
血煞涌动背后,姜月章面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神态漠然如坚冰,眼中一片晦暗,全无半点光芒。
裴沐垂下眼眸,抿了抿唇,自言自语:“可成了这般,又是谁的错?”
她只顾低头怔怔,却没发现身旁的青年看来一眼,沉沉的冷灰色眼眸里……多了一点微光。
血煞涌动,阴风横行。
死亡在不断发生。
局面已经定下了。再过不久,亡者的怨憎就将彻底吞噬此间的生灵。
可突然,变故生出。
那是几声哭喊。
“阿父!阿父!”
“衮哥哥!呜呜呜……”
“阿兄,我害怕……”
“好可怕,好可怕……阿榴她们突然就死掉了,呜呜……”
从后头房屋里,竟然跌跌撞撞跑出几个高矮不一的孩子。另有几个年轻妇人追在后头,同样是跌跌撞撞、惊恐万分。
他们似是想来寻求庇护,可甫一撞见院中诡异景象,一个个又都吓呆在原地,呆立难言。
“大、大父……”
“阿父……”
一群孩子喃喃着,本能地往老者、青年他们伸出手。
妇人似乎知道得更多,拼命伸手、紧紧揽住孩子们,不准他们再往前跑。但她们望着那片不可能对抗的力量,自己也神色仓惶,还有预知到结局的绝望。
一个年轻妇人突然哭喊出来:“求求你……稚子无辜,求求你放过孩子,放过他们吧!求求你,求求你啊……!”
喊了几声,已是泪流满面。
孩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也都跟着哭了出来。
院子里一时吵闹得过分,风里飘来荡去的,全是对亲人的呼唤。
裴沐猛地抬起头!
她盯着那群孩子,瞳孔缩紧,露出被针狠狠扎了似的表情。
她手中灵剑未收,此时不由就要将剑刃抬起――
“小骗子。”
他的语气波澜不兴,声音里却自有一股幽凉阴冷,恰如黑云遮蔽月光:“连你也要背叛我?还是要用我买的灵剑?”
四周的阴风、血煞……似乎变得更冷了。
一时之间,星光也微弱。此地不像阳间,反而像森冷的幽冥。
裴沐的手指紧紧抠住剑柄。她深吸一口气,侧过头,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轻松的微笑。
“这个么,的确是有些看不下去。”裴沐说,“我既然答应为姜公子所用,便不会阻挠你。只不过,我所以为的‘报仇’,是针对当年切实动手、伤害过姜公子的人。”
她无视了姜月章越发阴冷狠戾的神色,平静道:“可我瞧这满院孩子,大的小的,哪一个都不像是能在八年前害了姜公子的模样。最小的两个,那时候怕是都还没出生吧?”
姜月章轻轻眯起眼。又是这个表情;审视的、多疑的、高高在上的的表情。他通过这个微小的动作将人推开,而且推得很远。
“那你想如何?”
出人意料地,他并未发火,反而如此淡淡问道。
那头肆虐的血煞和阴风,也随着他的意愿而低落下去。
光幕里头的老者怔了怔,立即抓住机会,在这间隙里狼狈地呼喊:“姜公子――是老夫对不起你!老夫愿自刎偿你一命,只求你放过这满院无辜性命――!”
姜月章偏了偏头,面上浮出一缕讽刺的神情。
“小骗子,看见了么?见缝插针、见风使舵,这便是中原的人物。”他的语气也沉静得过分,“这个老的,是公输庇,当年是虞国的少师。那个病恹恹的,是他的孙子。而那个年轻的,是公子留,也是虞国先王唯一的儿子。这几个人约莫是宫中争斗失败,被放逐出来,在这里过着悠闲的好日子。”
“……姜公子误会了!”
那被称为“公子留”的青年猛地冲来几步,又被老者急急拉住。他却仍是伸着脖子,急切地说:“公输先生当年因为姜公子的事……心中愧疚,所以才辞官退隐。我……我虽然确实是被王叔放逐出宫,但我也听说了姜公子的事。我愿意替父还债,将这条命偿给姜公子!”
这可谓是情真意切的一番话。
姜月章却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他仍注视着裴沐,目光静得可怕,也冷得可怕:“小骗子,你想知道我的事,是不是?我可以告诉你。”
“这个老的,有个病弱的孙子。十余年前,我还住在西南桐山。他跋涉千里来找我,说听闻我医术高明,请我去千阳城为他孙子治病。”
他为什么这个时候,开始讲起他的过去?他不是一直讳莫如深,不愿谈起?裴沐不明白,却凝神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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