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认得这粒种子,但上头隐约有一种清新的生命力,让她本能地觉得亲切。
是风里来的?鸟雀常常会带来其他地方的种子。
裴沐没有多想,只将种子收了起来,预备回头再研究。
人们再拜大祭司,又拜星渊堂,最后,在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极致的喜悦中,人们重新开始舞蹈,年轻男女更是忘情相拥,开始了今夜最后的狂欢。
在那些忘情的男女中,裴沐踮脚看到了妫蝉和姚森。
她牙疼似地捂住脸,无奈一会儿,最后却笑了。
想来……情感这回事,终究是无法隐瞒的。欺骗得了别人,欺骗不了自己。
她该怎么办?待在谁的身边,一辈子不说出自己最大的秘密?
如果这仅仅事关她自己,她愿意豁出去冒险。可是,她不能连累子燕部,更不想破坏妫蝉的幸福。
子燕祭司的隐瞒,将牵连整个子燕部的人。她赌不起。
可是,可是……
另一个声音在她心中绕来绕去。
如果就瞒一辈子呢?如果就一辈子装下去呢?
她原本也没有打算恢复身份。瞒一辈子,有什么不可以?
恍惚中,裴沐甚至没发觉,祭台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等她终于扭头四望,才发现,原来大祭司已经披上衣袍,独自往山上走去了。
他一个人,谁也没带,背影挺直又沉默。他走向的是阴影般伫立的烈山,背对的是整个部族的光明和狂欢。
那个背影什么都没说,却又像把什么都说尽了: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剩下的欢乐他不会打扰。
山顶的神木,那才是他要守护的东西。他总在山顶眺望一切,一言不发地守护着这个热闹,却又总是隐约热闹得和他无关的部族。
这是真的,还是只是她自己因过于怜惜、心情过于柔软,而产生的种种臆测?
她分不清,却也不想再分。
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她心中流淌,促使她追了上去。
无数火光和笑闹被她扔在身后,她只朝那一个背影跑去。
她跳过山岩、灌木,踩过草叶和断裂的枝丫;她从溪水上一跃而过,惊起一簇波光粼粼的月光。
“……大祭司!”
她终于追上了那个背影,也让那个背影因为她的呼喊而停留。
“姜月章!”她说。
大祭司的名字,是姜月章。可是,谁还记得,谁会呼喊?
此时此地,此星此月,她不明白哪里来的冲动,却真的很想喊出这个名字。
他回过头。显而易见的惊讶。
“……何事?”
他嘴唇翕动一下,才淡淡问道。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喊他的名字。
这是一个默许么?
裴沐停了停,却没有再重复这个名字。她背起双手,轻快地走到他身边,一派轻松惬意。
“正是最高兴的时候,大祭司跑什么?”她问。
大祭司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切切实实地站在了他身边,他才收回目光,平平地看着前方。
可只有风才能知道,他刚才一直屏住呼吸,现在才轻轻吐出。
“献火已毕,我如何不能离去?”他平淡地回答,“副祭司又为何来此?”
裴沐看看他,忽然绕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担心你。”她认真而直白地说,“你身体不好,这几天一直忙碌,今天还费力完成献火仪式。我看你跑这么快,以为你是不舒服,又不愿让别人发觉。”
最后的风灭火焰……哪是什么天神?不过是他自己的力量演出了一切。就像是扶桑部的风调雨顺,也都是他在背后默默付出罢了。
大祭司又是一怔。随后,他用一种过于仔细的目光巡视着她,似乎很想看出她究竟在想什么。
可一个人想什么,是看能看出的吗?他应该直接问。直接问不就好了?
裴沐想笑。
想笑,她也就笑了:“我真是担心大祭司。而且,你孤零零一个人往回走,不是太可怜了么?”
他像是有些反感这个用词,顿时就皱了眉毛:“可怜?副祭司的用词,当真可笑。”
裴沐一点不恼。她悠悠道:“难道不可怜?大祭司分明可以身随意动,转瞬回去神木厅,为何又要一步步离开。难道不是为了更慢一些离开身后的热闹?”
“还是说……”
她愈发笑盈盈起来:“还是说,大祭司是舍不得离开某一个人?”
世上有一种人,他极不喜欢暴露自己的真实情绪,更视自己的真心为弱点,永远把想法藏得严严实实。
如果他被人当面揭穿,他不会惊慌失措,更不会呆立无言,而是会眉眼挂霜、面如寒冰,一瞬间就成了个刀剑不侵的冰雕雪人。
大祭司便是如此。
他眸光缩紧、下颔绷直,如刀尖一点冷冷的光曝在了星光下。
“无稽之言。”他冷冷斥责,冷得像是某种不被自尊允许的期待受了伤,所以才格外刺人。
“副祭司若是无人,大可自去……寻乐。”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两个字近乎是齿缝里挤出来的。
“寻乐?说得也对。”
不及大祭司有所反应,副祭司大人已经贴上前去,若无其事地将手掌贴上大祭司的额头。接着,她又握住了大祭司握紧的左手,并理直气壮地将他手指掰开,才去贴他掌心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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