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微微蹙眉:“你不是工具。”
“但你并不相信我。你不相信任何人。”裴沐笑了笑,有几分感慨,“下任大祭司么……也是另一种工具。还是那句话,谁爱当谁当去。”
她走向神木,不再看大祭司。
大祭司的眉头,隐约皱得更紧了:“你……”
“我会践行我的诺言。我会找回剩下的神木之心,也会找到为你医治身体的方法。”
裴沐冷淡地说。她坐在树上,没有再看大祭司一眼,
“裴沐……”
“我需要专心梳理神木之力。如果大祭司没有别的事,还望不要打扰我。”
“……”
男人站在原地。
他身姿依旧挺拔如青松,面容也依旧冷峻如覆盖霜雪的山崖,眼中碎星般的细芒犹如无尽闪耀的星空。
他仍是凛然不可侵犯、高贵不可直视的扶桑大祭司。一切如常。
唯一不同寻常的……是他那略有茫然的神情。
他抬头看着树上,喉头几滚,想要出口的话语却都被那前所未有的冷淡阻挡了回来。
裴沐……
生气了吗?
第17章 黯然
裴沐生气了。
大祭司终于能够确认这一点:他的副祭司生气了。
副祭司变得沉默,慵懒含笑的面容变得冷淡,也不再说那些轻浮的、无赖想要偷懒的、会让他漂亮清澈的眼睛闪闪发亮的话。
起初,大祭司以为,副祭司是总算变得沉稳可靠起来。
他这么想是有原因的。
当他让副祭司学习卜算、观测并绘制星图时,那曾经总是躲懒的少年,现在会一言不发、干脆利落地完成。
虽然成果还是很糟糕,但至少副祭司终于有了点继承人的模样。
有时大祭司会教他一些治理部族的道理,还有一些关于巫术的技巧,副祭司也认真听着,偶尔才在关键的问答上说几句,用语简洁,语气冷静。
这是大祭司十分欣赏的态度。
……是大祭司本应十分欣赏的态度。
所谓“本应”,就是他不仅没有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感到欣慰,反而感到了一种隐隐的焦躁和茫然。
因为他发现,还有更多的一些事也随之改变了。
曾经,当大祭司早晨起床、走到神木下时,副祭司总是会从茂密的树枝上跳下,带着满身轻快的阳光,笑嘻嘻地塞过来一枚酸甜的果脯或者酥脆的坚果。
那少年会说些诸如“如果大祭司不肯好好饮食、保重自己,我就伤心得无法照看神木啦”之类的……让人不得不咽下去的无赖话。
现在,没有这回事了。
没有果脯或者坚果,没有得意的、轻快的无赖话,更没有闪闪发光的、带着笑的眼睛。
大祭司足足忍耐了三十二天,从初春等到春末,最后他彻底明白,真的没有这回事了。
他对着夜空呆了很久,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最后,他只是想,不能再这么放纵下去了。
……
四月的第一天,大祭司从石室中走出,望着阴雨霏霏中伫立的神木,还有神木上那个隐约的人影。
大祭司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口叫出了副祭司的名字。
“裴沐。”
不出他的预料,副祭司并未立即回应他,而是隔了一会儿,他的声音才从枝叶的间隙中传出。
“在,大祭司大人有何事?”
一阵窸窣声后,副祭司出现在神木下。
隔了薄风淡雨,那少年般的面容多了一层朦胧柔和的意境,令他身上的锋芒淡去,更多柔美。
大祭司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乌木杖。
没来由地,他觉得舌尖略有些发涩。
“你的头发怎么又这般乱?”他轻声斥责,朝他伸手,“过来,我替你束好。”
这是为了所有扶桑祭司的威仪——大祭司如此想。但即便是他,也觉出了这个想法有些过分的、虚假的冠冕堂皇。
舌尖那一丝涩意更重了,但隐隐地,当副祭司朝他走来时,从那涩意中还更蔓生出了一点让他浑身紧绷的麻意。
“你……”
副祭司和他擦肩而过。
“不必麻烦大祭司大人了。”他懒洋洋地说,声音透出疏离,“我自己会好好收拾,必定不给扶桑部丢脸。”
大祭司抿紧嘴唇。
他垂下空荡荡的左手,也垂下了眼帘。
“你要去何处?”他问。
“去找阿蝉。今日我记得是休沐,除了早晚照料神木,该没我的事了罢?”
副祭司的声音在烟雨中飘零。
大祭司忽然想起那个传闻。他听说过,子燕的首领妫蝉与祭司裴沐自幼相伴,感情甚笃。很多人都见过他们在一起时亲密的模样,认为他们是……一对爱侣。
这关他何事?大祭司冷冷地想着,却不觉将乌木杖握得更紧,握得指节发白,连他自己的脸色也变得更白了。
“你要去找妫蝉?”他不知不觉问出了这个问题。
副祭司却没有回答,只淡淡说:“大祭司大人,恕我告退。”
他听见那个人的脚步声远去,而后是缭绕的风声。
终于,神木厅中只剩无处不在的薄风细雨。
大祭司独自站了一会儿,才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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