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寻不知道徐西临会怎么看待这件事,但本能地感觉结果可能不会很尽如人意。
忽然,有人叫住了他:“窦寻?”
窦寻神魂皆不在,一脸空白地回头看了一眼,看了半天才认出来人是他们寝室的二哥——没办法,他本来就不容易和人混熟,在学校住了没几天又开始“走读”,二哥又趁着腊月一剃头,他差点不认识了。
二哥家在外地,父母春节出去旅游不带他这电灯泡,他干脆留在学校看图书馆,还能赚点零花钱,冲窦寻招招手,他问:“你怎么想起上学校来了?”
窦寻支吾了一声,随口敷衍过去。
他就差把“神思不属”四个字挂在脸上了,二哥看他这样也不便多问,简单寒暄了几句就要告辞,窦寻却忽然想起了此人吹过自己是“爱情博导”的牛,一时脑抽,开口叫住了他。
“想跟你请教一件事。”窦寻搜肠刮肚地组织着语言,磕磕绊绊地问,“那个……你上次说的那个……青梅竹马,是有这么个人,但我不太知道该怎么办……”
二哥听得一头雾水,跟窦寻大眼瞪小眼了一会,他苦恼地伸手一撸自己无限接近于秃瓢的脑袋瓜:“窦寻同学,你能用人话把刚才那段的意思翻译一遍吗?”
十五分钟以后,窦寻动手帮二哥把阅览室收拾干净了。
二哥也终于哭笑不得地听懂了他的人生疑惑,当然,窦寻也没有太棒槌,他省略了青梅竹马的性别这个关键。
“你啊你啊……我说你什么好。”二哥把阅览室落了锁,“你喜欢谁又不犯法,咱们长得也不比谁丑,人家就算对你没那个意思,也不可能因为你喜欢她就对你有成见吧?都像你这么思前想后,人类早就绝种了,你听我的,人先追着,不行就死缠烂打,还不行就换人,‘天涯何处无芳草,旁边山头也挺好’嘛!”
窦寻闭了嘴,感觉问他就是个错误,与其标榜自己是什么“爱情博导”,此人更像是隔壁“不要脸”专业的。
“要是怕以后见面尴尬,你先试探几次,看她什么态度,”二哥一说起这种事,就相当来劲,指点江山地对窦寻说,“她要是不回避,就相当于默许,你回去试试,要是有戏再来找我,我教你下一步。”
学会了基本交流技能的窦寻嘴里说:“哦,行,谢谢。”
心想:“放屁,傻x。”
窦寻在学校无所事事地混了一天,只收获了几本理论书并一个馊主意。
而就在他辗转反侧、每天分出更多的时间去偷窥徐西临的时候,新年来了。
徐西临完成了一天的学习任务,被杜阿姨派去超市买年货,窦寻没用人支使,自觉地跟了出来。
刚一出门,徐西临在家里的轻松愉快就消失了。
这不是徐进第一次过年不回家,但是她第一次再也不回家了。
他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也知道再撕心裂肺的伤口也终于会泯灭在日复一日的寻常日子里,只是此时,伤口还露着血肉,他知道那里没有愈合,只能借着忙碌小心翼翼地避开。
平时可以避,唯有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时刻无从躲闪,在家里还要强颜欢笑——因为杜阿姨和徐外婆也是这样做的。
他不吭声,窦寻也没有没话找话,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陪了他一路,去时,徐西临双手插在兜里,回来时拎东西太多,手指没一会就冻了个通红。
窦寻脱下自己一只手套丢过去:“一人一只。”
徐西临跟他也没客气,接过来戴上,然后把塑料袋倒到了一只戴手套的手上,另一只腾出来,正要插兜,中途被窦寻抓过去了。
窦寻用方才摘下手套还热着的手包住他的手指,一只手的温度一式两用,把里里外外的热度分摊到了徐西临两只手上。
徐西临不情愿地挣扎了一下:“哎我去,这也太二了,咱俩幼儿园大班刚放学吗?”
窦寻死死地按住不让他抽走,两人别扭地较了一会劲,手心里都见了汗,徐西临终于懒得计较,放弃了,窦寻轻吐出一口白汽,心里的花静静地开了一半。
他忽然觉得二哥的主意虽然很馊,但也不无道理。
只是窦寻没有备胎遍天下的潇洒,他只认一个山头一棵草,所以得更加慎重。
当天晚上,窦寻就以他强大的行动力回去熬了个通宵,连查资料再加入自己的思考,做出了一份严丝合缝的时间进度计划表,短期战略目标是在徐西临夏天高考结束之后,通过前期的铺垫,顺利表白。
表格非常精确,甚至对自己每一步的试探与徐西临的可能反应都做了设想。
这是窦寻这辈子第一次在人际关系上采取主动,而不是被动地承受别人对他的好与坏,刚开始有些忐忑,然而这份方案一做出来,他就仿佛有了强大的理论支撑,人与人之间种种微妙的、不可捉摸的东西就好像都有了一定之规,有迹可循了!
可惜,窦寻完全是纸上谈兵。
当他顶着一副黑眼圈,神采奕奕地开始执行这份荒谬绝伦的计划表的第一天,徐西临就怀疑窦寻吃错药了——
徐西临早晨起床神智还不清醒,迷迷糊糊地做完形填空,题干还没看完基本已经坐着睡着了,完事一对答案,二十道题错了十四个。
窦老师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明确预告了,他想拿杯子里的水泼徐西临一脸。
窦老师不负众望,果真把手伸向了杯子,谁知举起来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扭曲了半天,居然一低头把水喝了,继而强行压下暴脾气,露出了一个咬牙切齿的扭曲笑容,从徐西临手里抽走了笔:“我从头跟你说。”
徐西临没用凉水泼,活生生地被他那苦大仇深的笑容吓醒了。
这个寒假,窦寻在徐西临眼里变得越来越不对劲——他理解的“不动声色”和他自己的实际行为恐怕不是一回事。
窦寻黏着徐西临的时间越来越长,每天从早晨叫他起床,一直黏到睡前关门送客,恨不能连上厕所都跟着,徐西临已经快疯了,他自己居然还一点也没感觉到。窦寻还每天坐在徐西临旁边竖着一本书,装作聚精会神地看,其实半天不翻一页,眼神飘忽一会,就会偷偷看徐西临一眼。
徐西临发现以后没有声张,自己心里直纳闷——也不知道自己是得了绝症命不久矣,还是脸上长了朵霸王花。
于是有一天,趁窦寻下楼取快递的时候,徐西临终于忍不住偷偷把窦寻那看了一个多月的“六级听力解析”翻开了。
“六级听力解析”只是个假封皮,里面包着一本页面都泛黄的旧书——《鲜花圣母》,作者是让·热内。
孤陋寡闻的徐西临没听说过,不知道什么东西让窦寻这么偷偷摸摸,正好旁边电脑开着,他手快地百度了一下。
……然后他表情空白了片刻,又把书原样放回去了。
第28章 爆发
徐西临的敏锐不是窦寻那根漫长的反射弧可以度量的——哪怕他完形填空错了十四个。
窦寻在看一本描写狱中男妓与同性恋者的书,这一点问题也没有,文学作品里写什么的都有,这本也不算猎奇。
有问题的是,窦寻在遮遮掩掩地偷偷看。
那说明他没有把这东西当做寻常的闲书
本来徐西临就觉得他这段时间有问题,又发现了这个事,神经不由自主地有些紧绷,他发现每次窦寻回家都会带一本《托付词汇xx》,《雅思写作例文xx例》之类的东西,翻开一看,不是男男小说就是各种同性恋研究,涉猎之广,阅读之精深,让徐西临连自欺欺人的余地都没有。
刚开始,徐西临的心情跟不小心翻到了亲人朋友的“绝症诊断报告”差不多,巨大的忧虑冲撞得他心口有点麻木。而等这股震惊过了,他开始回过味来——窦寻异乎寻常的粘人,看他时候的神色,强自按捺的脾气,还有偶尔打闹时轻易就被碰出来的“意外”……
一个有点没有真实感的结论似乎要呼之欲出。
徐西临没来得及慌乱或者愤怒,他好像发现了一个潘多拉魔盒,第一反应就是慌乱地拿木板糊上,绝不让它露出一点缝隙。
因为这事太荒谬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窦寻是个女孩,徐西临都要慎重地掂量掂量,因为窦寻不是萍水相逢的普通同学,将来分手了各奔东西,往后天涯海角,再见还能一起吃顿饭。
他们俩阴差阳错地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从互相隔应到整天混在一起,乃至于家逢巨变、相依为命,个中情分是不一样的。
他拿窦寻当自己家的人,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何况窦寻是个男的。
“同性恋”这三个字对于徐西临来说,跟听说“月半弯”里有嗑摇头丸的差不多,都是离的很远的都市传说,他从未想过和自己会有什么交集。
徐西临好几天没睡好,琢磨怎么处理这件事,他只要不耍混蛋,还是能处事的,知道中间那层“窗户纸”绝不能破,只要不破,他就有回转的余地。
徐西临胆战心惊地回避着窦寻时有时无的暧昧,躲了一个多月,发现窦寻居然对此毫无所觉,态度依然照旧,也是服了。
于是借着六中专门给家长开的“高考志愿集训”时,他迂回地给窦寻下了一剂猛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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