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噔。
    侯晓川的心脏微微一缩，非常意外陆潜在如此时间点切入，居然抓住一个如此隐蔽的节点，其实这一组镜头的剪辑其实非常隐蔽，对电影叙事本身没有影响，但会影响到镜头衔接的流畅度——
    这样的镜头，在商业电影里往往被认为是没有意义的废镜头。
    为什么这样说呢？
    商业电影的套路模版之中有这样一种说法，观众保持耐心的区间是九十分钟，所以商业电影需要尽可能控制在这个时间之内，然后再根据专注度变化的曲线，将电影三等分，划分为标准的三幕结构。
    然后再进一步慢慢深化，三分钟一个包袱、五分钟一个剧情推动，一切的一切都形成了非常标准的模板。
    尽管后来电脑特效越来越轰动劲爆，考虑到大场面的呈现需要时间，以至于“九十分钟”准则演变成为“一百二十分钟”准则，但本质都是一样的，包袱、转折、节点等等全部都有着一套成熟而固定的模板——
    迪士尼电影就是最典型代表，为什么总是被吐槽为死板，因为从剧本到剪辑再到节奏全部都是一个模子制作出来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导演们往往会为了“模板的节奏”，而删除那些让画面更加流畅的镜头，确保电影能够在九十分钟之内，并且符合三段式结构的精准设计。
    当然，后来的后来，无数影评人和观众强烈谴责，这些电影为了迎合模板而失去活力——
    比如，缺少足够的剧情铺垫，人物性格到了时间点就强行变化；比如，缺少细节的阐述，时间点到了矛盾应该爆发就强行点燃；比如，缺少来龙去脉的衔接，第一幕、第二幕、第三幕的转折到了就强行推动剧情。
    这些手段对于整个剧本架构、人物弧光、情感共鸣以及观影体验都是严重打击，所以观众们经常满头问号，“怎么就转折了”、“反派怎么就洗白了”、“问题怎么就解决了”、“故事怎么就发展到这里了”。
    以“变形金刚”为代表的爆米花电影也就演变成为没有逻辑的狂轰乱炸，于是也就诞生了一大批观众口中所谓“不需要带脑子观看的电影”。
    因为这些谴责和批判，以至于一批电影公司拼命强调自己的电影时长超过两个小时，故事更加充盈人物更加饱满，绝对不会为了模版而故意删除戏份，然后电影公司又陷入不断炫耀自己时长的变相竞争里。
    其实，很多商业电影的时长超过两个小时，根本没有必要，因为增加的镜头对叙事对人物都没有任何帮助，纯粹就是抖包袱抖机灵的段子，又或者是无效叙事的废镜头，也就是说，增加了时长却没有让剧本变得饱满充实，本质依旧是“九十分钟模板”的套路。
    不过，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需要进一步展开。
    在这里，暂时回到“九十分钟模板”之上，重新回到侯晓川的导演工作。
    侯晓川担心叙事节奏的拖沓，也担心电影时长超过九十分钟，所以他习惯性地拍摄了一些重要镜头，但又在后期制作里剪掉了。
    其他人都看不出来，但陆潜一眼就能够看出来——
    如果剪掉那个镜头之后，整个画面传递出来的流畅感就被破坏了，也就是电影感所带来的沉浸感被破坏；其实在拍摄现场，侯晓川的导演本能依旧拍摄出了整个完整脉络，这就是对导演工作的一种追求，但后期制作则处于其他考量而剪辑掉了。
    可是，这些镜头恰恰是陆潜希望保留下来的，也是原本时空里“疾速追杀”所缺少的“火花”。
    而且，正是因为侯晓川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要太过贪心”，就连这种衔接流畅度的镜头都后期剪辑掉了，自然而然，那些补充剧情、补充人物的细节镜头就更是没有放进来，一切都成为保持电影快速叙事节奏的牺牲品——
    丢失掉这些特质，侯晓川也就不是侯晓川了，至少不是陆潜希望接手“疾速追杀”三部曲的那个侯晓川。
    陆潜转头看向侯晓川，尽管侯晓川没有回答，但陆潜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陆潜没有指点江山，只是轻盈地说了一句，“侯导演，你在害怕什么吗？”
    说完，陆潜就转头回去继续观看电影了，但如此简短的一句话，却如同一枚石子般，扰乱侯晓川的心湖。
    一针见血。
    是呀，他在害怕什么吗？
    害怕“疾速追杀”的再次失败而证明自己已经没有创作活力，害怕自己不敢坦然面对创作高峰期已经过去的事实而导致陆潜的信任落空，害怕自己可能再也无法拍摄出锋芒毕露的作品，害怕这可能就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害怕，让他缩手缩脚起来。
    可是……事情真的那么简单吗？
    侯晓川的身体微微前倾，在陆潜耳边低声询问到，“如果补拍的话，你知道这是一项工程。”
    补拍，也就意味着追加投资成本，而且已经杀青的剧组又必须重新聚集起来。
    陆潜却根本没有转头，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没有问题。”
    侯晓川的话语不由微微一涩。
    想了想，侯晓川又转头看了看坐在自己左手边的南宫季生，悄悄打量南宫季生的眼神——
    补拍，这基本是所有剧组都在竭尽全力避免的事情，因为补拍就意味着当前版本不够好，导演需要返工。
    在电影行业里，“补拍”的消息泄漏出去，甚至可能会影响电影的票房成绩，因为观众们得知电影需要补拍的时候，往往想当然地认为质量平平，除非是狂热影迷或者兴趣真的浓厚，否则也就直接忽略过去。
    而且，这还不是全部。
    商业电影的“棚摄”越来越多，一旦拍摄完毕，可能摄影棚就直接拆掉，如果需要补拍，那就需要重新搭建摄影棚，后续投入的制作成本可能就好翻倍——
    比如说，正规拍摄的时候一场戏需要十万，但补拍的时候需要重新搭建摄影棚，然后重新调动演员以及工作人员的档期，然后拍摄成本可能就需要一百万。虽然说相较于电影整体的十亿成本来说不算什么，但没有必要的增加投入还是非常可观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没有人喜欢补拍。
    但是，侯晓川却发现南宫季生落落大方地转过头来，轻轻耸了耸肩，露出一个笑容。
    “既然我们陆潜导演说需要返工，那就是需要返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