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但那又怎么样？”
    唐幂瞪着一双大眼，坦坦荡荡地说：“他要和我复合，我就一定会答应他吗？”
    凌晨紧张地看着唐幂，心里悄悄地雀跃来。
    “我的心里只有你。”
    她说：“我不会再和他在一的。你难道对自己这点信心都没有吗？在我眼里，你什么都比他好。你是全界最好的。”
    她的语气是那么的真挚，丝毫的不令人产生半分怀疑。
    凌晨没理由不去相信她。
    并且，他的心也愿意相信她。
    哪怕有一千个一万个细节在告诉他她或许没那么爱她，但只要她说一句，他立即就可以对那些视而不见，继续对她肝脑涂地。
    这一晚凌晨又一次对唐幂妥协。
    但是他不知道是，唐幂已经收下了张浩给她的支票。
    唐幂重新有了钱，很快便又开始了过去那种挥霍无度的生活。
    衣服、鞋子、化妆品、首饰，全部按照从前的标准来买，一直都是最奢华的，最让她喜欢的，也最让其他女人羡慕的。
    她不想去想将来，只想图眼下的痛快。
    反正……将来总会有办法的吧？
    她只是觉得太无聊太空虚了，只有不停地买买买，才能填补内心的空洞。
    张浩给她的那些钱，倘若只是正常开销，足够她用上很久了。
    但是，她这样疯狂地买买买，很快，便所剩不多了。
    对于唐幂的疯狂消费，凌晨也察觉到了。
    家的购物袋和没有拆封的首饰盒包装盒到处都是，唐幂一开始还想藏，后来发现藏都没地方藏了。
    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花的又不是他凌晨的钱——
    难道他没钱给她花，还不准她花自己的钱么？
    凌晨一直假装看不见家里几乎已经要放不下的衣物包包鞋子。
    但是有一天，当他累了一天回到家，却被唐幂驱使着将她扔在地上表示不要了的衣物打包来拎到楼下垃圾箱时，凌晨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这些衣服，你不是都还没穿过吗？为什么要扔？幂幂，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
    “我花我自己的钱，想买就买想扔就扔，跟你有什么关系？”
    唐幂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
    “你的钱哪儿来的？”
    凌晨静静地望着她问。
    终于问出口了。
    他以为，自己没办法将这句话问出来的。
    “你……！”
    唐幂一双大眼瞪成铜铃大，恼羞成怒地大声道：“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我为什么没有资格？我不是你的男朋友吗？”
    凌晨仍然安安静静地回道。
    “……”
    唐幂竟无言以对。
    她颇显心虚地垂下了眼睫。
    毕竟，如今花张浩的钱，并不光彩。
    凌晨心里难过极了。
    他看到唐幂如此反应，已经知道自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本应该感到愤怒的，可事到临头，却只感到羞愧、难受。
    是他没用。
    他想，要是他有很多很多钱就好了。
    为什么他这么穷呢？
    那么，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呢？
    他望着她，甚至幻想两人一夜白头。
    倘若一切的挫折都不必经历，一觉醒来，两人都已经白发苍苍，满面皱纹，但他仍然牵着她的手，那该多好。
    他想要和她白头偕老，可是，这件事竟然那样的难。
    难到他用尽一切努力，仍然改变不了她分毫。
    他真没用。
    “幂幂，是他给你的钱，对吗？”
    他轻声问。
    唐幂咬了咬牙，重新抬头瞪向他。
    她努力作出理直气壮的模样，但仍然心虚，心虚到双腿发软。
    只要一对上他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她就感到腿软，手心直冒冷汗。
    “是。那又怎么样？”
    “为什么要这样呢？”
    凌晨难过地问。
    他觉得自己的心碎了。
    或许早就碎了。
    可她却还要从上面踩过去，踩过来，踩过去，踩过来——
    是还嫌他的心碎得不够彻底吗？
    他想，她大概从未珍惜过他，珍惜过他们之间的感情。
    也许，她根本没有心。
    “为什么？”
    唐幂十分短促地笑了一下，以一种讥诮的眼神望着他。
    “你说呢？凌晨，你有钱吗？如果我的现男友很有钱，那我还需要像个乞丐一样伸手去接张浩丢过来的钱吗？你以为我想要他的钱啊？”
    “……”
    凌晨沉默。
    “凌晨，你太年轻啦。你不知道，钱对于我们女人而言，有多么的重要。”
    唐幂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又是沉重，又是轻松。
    她忽然很想抽一支烟。
    “幂幂，钱，真的那么重要吗？”
    “当然。”
    “钱比我重要是吗？”
    “……”
    “你说啊。”
    “是。”
    “哈……”
    凌晨无奈地笑。
    他从床头柜的最下层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给自己点燃了。
    唐幂见了，居然也伸手找他要。
    “给我一支。谢谢。”
    凌晨叹了口气，给了唐幂一支烟。
    两人相对无言地默默地在这局促又凌乱的房间内吞云吐雾来。
    在这淡蓝色的烟雾，凌晨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厌恶感。
    说不清楚是对自己的厌恶，亦或是对唐幂的厌恶，亦或是对眼下这种生活的厌恶。
    他只是觉得，太累了。
    太累太累太累了。
    他快要崩溃了。
    而唐幂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等着凌晨开口。
    她感到悲哀，和茫然。
    也许还有更深的痛在等着她，但，那就留待以后吧。
    此时此刻，她只想静静地抽一支烟。
    “幂幂。”
    “嗯？”
    他终于从烟雾抬头，叫她的名字。
    她微微笑，维持着镇定。
    他看着她淡然的模样，感到一阵心酸。
    “我们还是分手吧。”
    “……嗯？”
    “我们不合适。”
    他摇摇头，苦笑：“算了吧，你也累了，我也累了。”
    “哦。”
    唐幂点了点头。
    她心想，他终于说出来了。
    他终于放弃她了。
    她就知道，这个界上，不会有人愿意永远为她停留。
    所有人，所有爱过她的人，都注定会抛弃她。
    她垂着眼，冷笑来。
    凌晨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年轻俊朗的脸上满是疲惫。
    他这段时候，看来好像老了好几岁。
    身上那股意气风发的少年的朝气，暂时是回不来了。
    “是我对不你，我给不了你好的生活。我……”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真没用。
    真没用。
    他快要难过死了。
    为什么他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守护不了呢？
    为什么他的爱情还是输给了现实呢？
    为什么……他这么穷呢？
    要是有很多很多钱就好了。
    他茫然地想。
    要是有很多很多钱，幂幂就可以永远和他在一了吧。
    可是他没有。
    所以，他只能离开。
    他伸手用力地搓了搓脸。
    灯光下，他的表情很难看。
    就好像一块暴晒后的抹布。
    干巴巴、紧绷绷的。
    “对不，幂幂。真的对不……”
    “别说了。”
    唐幂将指间燃尽的烟蒂随手丢到地上。
    “你有什么对不我的。别圣父心了。凌晨，你很好了。是我对不你。”
    到了这个时候，两人争相道歉来。
    可是爱情里，道歉最无用。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试图做一些无用的事情来抵消自己的内疚与虚弱。
    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我对不你。”
    “不，是我。”
    “是我。”
    “够了。”
    唐幂嘴角挑一个讽刺的弧度。
    “凌晨，你总是这样，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吗？你太好了，你总是当一个好人，让我做一个坏人，你一直在纵容我你知道吗？”
    “我只想对你好。”
    他摊手，无奈，“我只想宠着你，让你快乐。”
    “不，你让我变得无法无天，任意妄为。”
    她嘲弄地看着他。
    “你并不知道要怎么爱我。爱一个人就不该无条件宠着对方，你这是在溺爱我。”
    “我……”
    凌晨说不出话来了。
    他忽然又觉得唐幂说得很对。
    既然唐幂说得对，那么，他又错了。
    他又想要道歉。
    但是，她又说他不能总这样去当一个“好人”。
    他感到无所适从。
    没想到，连分手，也如此卑微，渺小，理不直气不壮。
    “你看，你又这样。凌晨，你很怕我，因为你怕我，所以你就没办法爱我。”
    “是吗？”
    “是啊。”
    “我没办法不怕你。”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
    他难过地说。
    “你可以不那么爱我的。”
    她想了想说，“你要是少爱我一点，说不定就——”
    “就怎么？”
    “就能不溺爱我。”
    “对不。”
    察觉到自己又在道歉，他不禁苦笑。
    “我这辈子没爱过别人，这是头一次，我没有经验，我以为，爱一个人就要拼命对她好，把全界都给她。”
    “……”
    唐幂沉默。
    “所以，你这样对我，是因为不想溺爱我？”
    凌晨看着她问。
    “我……我不是。”
    唐幂慌乱地挪开了眼睛。
    “不是吗？”
    凌晨略感迷茫。
    “那你……”
    “对不，我喜欢过。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去爱别人。”
    “……为什么？”
    他的心不可避免地又碎了一次。
    她自嘲地笑了笑说：“大概因为我更爱自己吧。”
    “……”
    凌晨也笑了。
    他苦笑着说：“也不完全对吧。”
    “嗯？”
    “我觉得，爱自己，也不应该是你这样的爱法。”
    “是吗？”
    “爱自己，要让自己快乐、满足。可是，幂幂，我觉得你并不快乐。”
    “……”
    他定定地看着她：“你只是爱物质，爱金钱。”
    “……！！”
    唐幂如遭雷击。
    所以你会回到张浩身边，只因为，你爱他的钱，你不能缺少那些东西。
    凌晨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该说的都说开了，虽然难过，但也知道，这个结局在所难免。
    凌晨再一次大力地搓了搓脸，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
    他的衣服、鞋子，都很少，没多久，就收拾完了。
    是时候告别了。
    此时此刻他非常想大哭一场，大醉一场，可她还是要强撑着，用尽最后的力气，体面地从这个家离开。
    他不愿意让唐幂今后回忆来，最后他是以那样狼狈不堪的形象从她生命谢幕的。
    他用一只超市的大号购物袋装着他的那些衣物和鞋子，站在玄关处，淡淡地冲她笑着。
    “幂幂，你说得对，我不懂爱，也没有资格去谈爱，我还太年轻了，像我这样一无所有的人，根本不配爱任何人。谢谢你教给了我这些，我想，以后我应该也不会再去爱谁了。爱情，不是谁都能拥有的，这太奢侈了，可能只有很有钱、又真正懂得爱自己的人才有这个资格去谈吧？反正，我是累了。我再也不想去追求这个了。太难了。”
    灯光下，少年的身影依然挺拔，如初见时一样。
    只是，他们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