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港口中就响起枪声和惨叫声。
    在建筑的阴影中躲了一会儿，直到枪声渐渐远去，吴栖凤才敢探出头来看。
    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地港口守卫的尸体，和被鲜血染红的水坑。
    那些沉默的黑衣人像是一群收割生命的机器，让这场突袭看起来更像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等到他跟着黑衣人来到港口货场的时候，整个港口，已经没有什么活人了。
    黑衣人首领一瘸一拐地来到港口仓库，在缓缓开启的库房大门内，十几个刚刚搬运进去的集装箱出现在他面前。
    “就是这些了吧。”他没有回头，却似乎能够感知到吴栖凤的靠近。
    “应该……是……”一路走来，吴栖凤茫然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和被酸雨冲刷的血水，早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过来，但本能告诉他，如果刚刚自己想要逃走，一定会和趴在水坑里的尸体落得相同的下场。
    没过多久，两个黑衣人押着两个女孩从仓库旁的建筑中走出来，正是他妹妹吴桐子和教团女司祭罗曼诺娃。
    “哥！”
    看到自己的哥哥，小女孩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力挣开黑衣人的手，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
    此时的她，只是一个受到惊吓的小女孩而已。
    罗曼诺娃却没有说话，充满星光的眸子死死盯住黑衣人的首领。
    几个黑衣人默默将集装箱吊装出来，撬开舱门。
    一台黑色机动装甲赫然躺在其中。
    首领挥挥手，黑衣人们把集装箱封好，装上载重车，向停机坪方向开去。
    剩下几个黑衣人则将地上的每一具尸体都搬上车，送回飞船。
    看着黑衣人们诡异的举动，吴栖凤壮着胆子对那位黑衣人首领说：“大哥，武器找到了，您看……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黑衣人首领根本没有理他，他的目光落在正在直视自己的罗曼诺娃身上。
    “你是谁？”他突然问道。
    “你好，翟六。”罗曼诺娃终于开口道。
    “你认识我？”黑衣人首领拨开吴栖凤，走到罗曼诺娃面前。
    他那双已经感染硅化的左眼，只能看到一堆抽象的线条和数据，而依然保留人类特征的右眼，却可以清晰地看清这个女人的每一个神情和动作。
    “第一次见面。”罗曼诺娃指着自己的脑袋说，“但我有很多关于你的记忆。”
    黑衣人首领就是翟六。
    准确地说，应该是已经感染了硅虫，但不知为什么突然中止感染的翟六。
    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左边的身体是感染体，右边的身体却是人类。在他心中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杀意和仇恨，可理智却告诉他，如果还像以前那样一味杀戮，自己的结局将和所有硅虫感染体一样。
    他的意志终将被仇恨和愤怒吞噬，他也终将成为硅虫群体智慧中的一个节点。
    他知道，从他开始真正认识到自己时起，这个世界就已经完全在自己的手中变了。
    硅虫不再是硅虫，翟六也不再是翟六。
    当他的同伴兄弟和被他杀死的劫匪都变成感染体时，他突然有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异样感觉。
    那种感觉就像，他的意识能够跨越空间距离，进入那些感染体的身体，每个感染体都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让他能够毫无阻滞地支配那些怪物。
    那是一种从来没有人类可以做到的事，就像……一个神祇。
    不知为什么，翟六突然想起陈明远曾经说过的话。
    当时陈明远对韩兼非说，为了应对那种威胁，他和韩兼非可以联手建立一个强大的帝国，让后者来做皇帝。
    韩兼非来做皇帝，翟六是没有任何异议的。
    但他内心何尝不渴望，坐在那个位子上，统治辽阔星区中数百亿人民的人是他翟六呢！
    但在发现自己能够感知到每一个感染体，甚至每一个硅虫的一切之后，翟六才知道，自己当时的想法是多么渺小，多么可笑。
    与支配整个人类文明的命运相比，统治人类文明的皇帝，突然变成坐在猴山最高处扪虱的猴王一般。
    从那一刻起，硅虫的危机，就不再是人类的危机，而他翟六，将通过支配硅虫来支配整个人类文明！
    如果之前的硅虫是人类文明的毁灭者，如今，当自己的意志和硅虫群体智慧，因为某种古怪的原因结合后，他将彻底改变硅虫的使命。
    他将成为人类文明的征服者，他将带领人类，在整个宇宙中开拓最辉煌的文明。
    在人类的历史上，有许多毁灭者和征服者，前者被万世唾弃，而后者，却被写入历史最荣耀的那些篇章，不断颂扬。
    翟六知道，这就是硅虫诞生的原因，这就是他的历史使命，这是上天赋予他的机会，而他要做的，就是从这颗“混乱天堂”开始他的征服之路。
    既然是征服，便不能只有杀戮。
    虽然他身体的感染体部分，一直在狂躁地想要杀光一切人类，甚至一切碳基生命体，但他人类的一半，却理智地控制住这种对杀戮的渴望。
    所以，他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大开杀戒，而是准备按照人类的方式，选择一个更加合适的时机。
    在听到罗曼诺娃的话后，翟六很认真地用硅虫和人类的视觉反复审视这个陌生的女孩，无论从哪个角度，他都没有看出她有什么特别的异样，但在纯粹理性的掩饰下，一种直觉让他本能地有些畏惧这个女孩。
    他的感染者左臂动了动。
    他的内心突然很烦躁，涌起一种直接杀死她的冲动，但直觉又告诉他，杀死她不但很麻烦，还会给自己带来严重的威胁。
    虽然他并不知道威胁到底是什么。
    “你到底是谁？”翟六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别考验我的耐心。”
    可罗曼诺娃似乎完全不怕他。
    “我是一个救赎者。”罗曼诺娃说，“但不是你的。”
    “那你就等着被你救赎的人来救赎吧。”翟六看了看时间，转身向飞来峰号走去。
    他的感染体使徒则用枪和利爪，将三人一起押上星船。
    那些感染体将所有尸体和装满武器的集装箱装上星船，这艘拥有匿踪能力的星船悄然升起，很快消失在阴霾的天空中。
    爆炸声此起彼伏，整个港口陷入一片火海。
    直到飞来峰号没入云层之中，三桅船的第一批增援才赶到港口。
    可他们发现，这里已经没有一个活人，甚至连尸体都没有留下一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