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乐点头,“我奶奶给做了酱牛肉,可香了,我带了整整一饭盒,等会咱们吃。”
刘宝宝是个标准的放养孩子,他妈他爸常年加班,没时间做饭,打三年级起,就给他脖子上挂了串钥匙,还给了他单位的饭票,他就学校、食堂、家三点一线长大的。所以一听着有酱牛肉吃,口水都快出来了,抻着细脖子四处找,“哪儿呢,哪儿呢,先让我吃口。”
许乐一转才想到,还在曹飞身上挂着呢。他一说这事儿,刘宝宝就一副泄气的模样,“那你今天肯定不能跟我一起玩啦,你那个哥哥肯定看得你死紧。”正说着,许乐就瞧见曹飞从门口张望了一下,然后进来了。
班里进了个新同学,不少人都回头看他,可他也没管,径直走到许乐桌子跟前,“我跟我们老师说了,我就在你们班跟着活动了。你身体不好,我得看着点。”他说着,就看见了五班班主任过来,就跟着去解释,说辞不过是许乐身体太弱,他看着。
刘宝宝就趁机给许乐挤眼睛,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许乐也只能笑笑。
去的郊区离着市区不算近,车程也要一个多小时,学校里从公交车队借了车,孩子们就赶鸭子似得上去了,刘宝宝为了能跟随好朋友,不顾自己的小身板,第一个上去抢了最后一排的座位,三个人就坐一起了。
一路上老师花样不少,除了点名讲故事,集体大合唱,还想了许多小游戏,三个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已经到地方了。这时候才十点多,许乐来之前还想着,一个班三十多个人,六个班去了两个村,一处也九十来个人呢,哪个村里住得下。结果一瞧,直接领了他们来了村小学,课桌们已经合在了一起,显然是住通铺了。
这个发现,让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孩简直兴奋极了,一个个争先恐后拉朋友,占地方。曹飞人高马大,直接占据了靠里的位置,把他和许乐的东西放下了,想了想,又在旁边给刘宝宝占了个,刘宝宝这才眯眼笑了。
等着忙活完了,就该吃饭了。中午歇了一个小时,一群孩子就被分配了,有下地的,有喂兔子喂鸡的(这都是女生干的),还有看驴磨磨的,喂猪的,刘宝宝就被分配给猪剁野菜,他还挺不愿意的。
许乐身体不好,老师也没为难他,将一个老爷爷将的老羊交给他们俩,“行了,你们俩带着他溜达着吃点草去吧。它认路,吃饱了就自己回来,别跑远了。”许乐就挺兴奋的接过了绳子,对着嫉妒的哀求跟曹飞换换不成的刘宝宝招招手,被老羊拉着往山上走了。
这里的山不算高,但挺陡峭。老羊显然已经走惯了,虽然年纪很大了,但跑的贼快,曹飞从许乐手中接过了绳子,一边拽着羊,一边拉着许乐,这才在半个小时后,到了人家吃草的地儿。
那地方在一个山坳里,遍地都是新鲜的野菜,老羊一见就撒欢了,曹飞想着老爷子交代他,到了就放开让它吃就行,就把绳子松开了,还上气不接下气的冲它说,“你乖点啊,早点吃完咱好回去。”
说完又等了会儿,瞧着这羊真不乱跑,才带着许乐在这块溜达起来,他还顺手将肩上背的保温水壶给许乐递过去,“橘子汁,奶奶冲的时候,我多添了两勺子,肯定很甜,你喝吧。”
许乐有点不好意思,他其实就这点爱好,喜欢喝点果汁什么的。奶奶怕孩子们牙不好,甜食都是限量供应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曹飞的那份就很自然的给他了。曹远开始不懂这些,他也吃不下,后来懂事了,还哭过一次,说他哥哥不喜欢他了,天天藏好东西给二哥吃。
在这儿天高天蓝的地方,有风轻轻吹,许乐抿一口甜甜的橘子汁,再想想家里的闹腾事,那种满足就别提了。他敲了敲这儿其实挺干净的,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找了块石头当枕头,就躺下了看天空。
这日子多悠哉,你看那云彩,都是大块大块团状的云,就像是鱼鳞片一样,这是他在上辈子不曾有过的心境。并非那时候他不看天,他也看,他年幼时躺在村里的地上,想的是云彩如果能吃就好了,他年长时躺在自家天台的躺椅上,想的是再多赚点就好了。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好,许乐想。
曹飞在旁边有些担心,“这才四月底呢,你别冻着了,快起来。”
许乐就回头跟他说,“躺着看云彩可漂亮呢,你也看看呗。”
许乐的漂亮不在皮相而在骨相,因此,他即便躺在地上,那张脸依旧让人立体的很,这让曹飞想起了他梦中的许乐,一切也是从这么躺着开始的。他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在不好意思说点什么,只能也跟着躺下了。
这时候正是下午两三点呢,太阳晒着,其实哪里有多凉,反而暖洋洋的让人想睡觉。曹飞只听着许乐迷糊的说了句什么,他想问呢,可也支不住眼皮打架,也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乐感觉到一个温软的东西在舔他,他以为是曹飞,立刻惊醒了,却发现居然是那只老羊,它正咩咩的叫着,仿佛非常焦急。而此时,天已经不是刚才那般晴朗了,开始有微微的小雨落下。许乐立刻推了推身边的曹飞,冲着他喊,“下雨了。”
曹飞迷迷糊糊睁了眼,一听这话就精神了,他立刻弹跳起来,看着天色实在太差,一手牵过老羊,一手拉着许乐,就往回走。
老羊显然是通人性的,见两个人都起来了,就迅速往山下跑,曹飞扯着许乐在后面跟着,速度比上山的时候,不知道快了多少。雨越来越大,刚刚还是鱼点子,如今却是连接成线落了下来,砸在地上,打出一个个土坑。
许乐和曹飞身上就传了个球衣加外套,就这一会儿,已经全打湿了。眼见天越来越黑,手中牵着的老羊,明明被勒紧了脖子,也不停的拽着他们往下走,曹飞也急了,他直接蹲了下来,冲着许乐喊,“上来,我背你。你太慢了,这么走,咱俩肯定下不去。’
许乐的确在体力上不占优势,何况他又人矮腿短,他几乎没犹豫的就爬上了曹飞的背。曹飞这些年练摊,身上的力气可非一般能比,背起他就健步如飞的向下跑,老羊似乎也赶到速度快了,在前面走得更快了。
在出拗口的那一刹那,许乐只感到身下的曹飞不知道为何跳了一下,然后整个山体都在一霎那间左右晃动了起来。曹飞站立不稳,怕摔倒许乐,他立刻松开了老羊的绳子,手扶在旁边的一块巨石上支撑了一下。然后,许乐就听见有轰隆隆的声音传来。
他向后看了一眼,头顶上的山体居然有一处滑落了,带着树木和草皮,轰隆楼地向着他们砸过来。许乐大声喊,“飞飞,有塌方,有塌方,快点跑。”
曹飞也听见了,他极力的站起来,双手紧紧的勒着许乐的双腿,向前跑了两步。许乐只觉得后背一痛,眼前就黑了。他最后看见的是,似乎并不明白绳子为何松了,回头张望了一下,就被塌方吓坏了往下跑去的老羊。他好像还听见曹飞喊了一声,“乐乐。”
☆、第86章
其实谁也没在意过,前半个月中,时断时续的下雨天。
那对于城里的人来讲,雨只是打扰他们出行的一个天气罢了。让他们不能穿好看的衣服,不能随心所欲的出门,只能坐在教室里看着阴沉沉的天上体育课。
而对于生活在郊区的老乡们来说,春雨贵如油啊。虽然大了点,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几乎可称为平原的土地上,纵然砍树已经成为习惯,但塌方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未曾听闻过的事情。他们也会在下雨天后禁止孩子上山玩耍,那不过是怕地上湿滑他们摔到了而已。
因此,当地动开始,山上传来一声巨响的时候,大部分因着大雨往回跑的人都是愕然的。只有许乐的班主任张敏突然喊了声,“许乐!”紧接着刘宝宝也焦急的大喊起来,“许乐,许乐还没回来,还有他哥!”
整个村学校立刻沸腾起来。张敏是个三十多岁的女老师,倒是十分镇静,先是找了个最高的桌子站在上面,大声让同学在身边找许乐,在无人应答后,又问谁看见过许乐回来。等着大家依旧沉默后,她就跳了下来,拿了块雨布往外冲,跟队一起来的老师问她,“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张敏还满怀希望,“许乐和曹飞跟着一个大爷家的老羊上山了,我去大爷家找找。老羊都认路,八成早就把他们带回来了。”
这几乎是唯一的希望了,如果再找不到,想到刚才山上传来的那声轰隆隆的声音,几个老师的脸色更难看了。曹飞的班主任是个男政治老师,叫郑明泽,也跟着披上了雨布,冲着旁边的几个老师说,“你们看着孩子,我跟张老师去看看。”
两个人说完,就钻进了雨中。只是,他们很快就停住了脚步,张敏呆呆的看着面前跑回来的羊,她不认识羊,但清楚的记得那根栓羊的绳子上面系着个小木块,被天天磨得油光发亮,而此时,那个木块正滴溜当啷挂在绳子上。
羊满身都是泥浆,冲着他们咩咩叫了两声,就往村里跑去。张敏几乎不可抑制的哭了出来,“许乐和曹飞还在山上,他们没有跟着下来。”郑明泽紧紧的扯着她的胳膊,“先跟去看看,看完再说。”
一个半小时后,整个村的村民都知道了,城里来的两个小男孩被困在了山上。村长也急的不得了,找了几个胆大的村民又冒险去山那边往上走了走,回来说,“山上塌了,到处都是黄泥,路都不见了,这时候还下着雨,不知道还会不会在再塌,压根进不去人。”
许乐是被疼醒的,他的后背好像被沉重的东西砸了一下,如今正一抽一抽的疼。想到砸到后背的东西,他就一下子惊醒过来,然后入目所见,则是一片黑暗。呼吸之间有浓重的潮湿的泥土味道,他想了想在昏迷前最后一刻的事情,就明白过来,自己八成被塌方的泥土掩埋了。
他喊了声“飞飞”,但却无人应答,他的心就提了起来,又连声叫了几次,可惜依旧没人回答他。
许乐几乎是立刻紧张起来。这可是塌方,无论是砸到哪里了,还是泥土掩住了口鼻,都会让人丧命的。他立刻动了动四肢,还好,除了后背那点疼痛外,都完好无损。随后,许乐用手在黑暗中试了试自己四周的空间,很小,小到不能让他站立和平躺伸直。
但好处是,在他的右侧,是一块超级大的石头,许乐想如果没错的话,这是曹飞背着他扶着的那块石头,这说明,自己并没有被塌方冲击到很远的地方,曹飞应该就在附近。而且,这块空间因为有这个大石头,不容易坍塌。
而更可喜的是,他不知道晕迷了多久了,却没有任何窒息的感觉,这块地方,肯定有空隙连接着外面。
然后,他惊喜地摸到了一具温热的身体,是曹飞。
许乐几乎是狂喜地扑了过去,但这才发现,曹飞居然是趴在地上,他的上半身,还掩埋在泥土中。许乐几乎立刻开始动了起来,他身上除了那个水壶和刘宝宝给他的那一块巧克力,他身上居然没有任何可以用的东西。他只能摸索着曹飞的身体,边叫着曹飞,边拿手开始刨土。
还好,雨水侵透的泥土虽然不松软,但并不坚硬,许乐开始还觉得手疼,后来却都麻木了,他挖出了曹飞左手,兴奋的发现他的脉搏虽弱,但依旧跳动着。他几乎跟打了激素一样快速的动了起来,用小却急促沙哑的声音一声声叫着“飞飞,飞飞你挺住,我这就救你。”
然后是曹飞的左边身体,右边身体,他甚至在探进去手的时候,摸到了曹飞的下巴和嘴唇,那上面沾满了泥土,好在的是,在曹飞的脑门处,有一块石头,可能正是这块石头,让曹飞倒下的时候直接陷入了昏迷,也是这块石头,给他的口鼻留开了一点缝隙,没让他因窒息而亡。
这时候,曹飞上面的土层开始松动,许乐手中没有任何石头和木棍可以支持这个小孔洞,如果继续挖动,土层说不定会坍塌,这个维系他生存的小空间说不定也会立刻坍塌,即便不这样,如果某个晃动让那个传递空气的空隙被挡住了,他们也要面临死亡。可如果不动,曹飞被埋在土里,肯定等不到人来救他的。
许乐几乎没有停顿,又起了身,将身旁挖出来的土往曹飞两旁的墙壁上紧紧地夯实了一下,然后向后爬着退了退,试了试这块空间的大小,自己和曹飞与那块大石头的距离,然后上前半蹲着抱紧了曹飞的腰部,低头轻轻地说了句,“飞飞,我命特别大,我死了一次都活了,咱们一定会没事的,你放心。”
说完,他手臂一使劲,曹飞的身体随之向外拔出,许乐因使力太大,带着曹飞一起向后仰去,然后,他的后脑勺碰到了冰冷冷,硬生生的大石头,撞得他眼冒金花。而等他反应过来再回头,土块掉落的声响下,掩埋曹飞身体的那个小孔洞已经完全塌了,不仅如此,他们的空间更小了,头顶上的泥土向下倾斜,埋到了他的大腿。
可曹飞在他手中了,结结实实被他抱在怀里了。许乐几乎顾不上窒息不窒息的问题。他看不见曹飞,他只能一点点的顺着腰部摸上去,一边轻轻叫着,“飞飞,飞飞,你醒醒,你醒醒啊。”然后摸到了曹飞的脑袋,也摸到了他额头上鼓起的大包。
他的手又摸了下来,将曹飞的脑袋紧紧抱在怀里,替他一点点的清理鼻子和嘴巴里的泥土,曹飞的唾液腌得他手指生疼,可却掩不住他的担忧。那么久了,曹飞依旧没有动,许乐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一滴滴的打落在曹飞的脸上,看不见,只能听见啪啪啪泪水落下的声音,和他压抑的抽气声。
曾经李玉香死的时候,曹玉武对他口出恶言,说他是扫把星。将李玉香的死亡归在了他身上。他那时候觉得很奇怪,纵然他重生选择了曹家生活,他可不曾主动触碰过李玉香任何利益,即便是反击,也没有做的让李玉香难于立足,说到底,他们之间的纠葛,不过是为了一点点钱罢了。何况,李玉香是踩着香蕉皮才去世的,这明明是个意外,为什么要扣在他头上?
可如今,抱着一直不肯醒来的曹飞,许乐却不敢这么想了。如果没有他,曹家是不是就不会做辣白菜生意,曹玉武是不是不会嫉妒,曹飞是不是不会跟着他们过,曹玉文是不是不会去长春,不会发了财,不会认识钱磊,不会买小红楼,不会带着曹飞来省城上这所学校,不会参加春游,更不会因着背着他,而丧失了最佳的逃跑机会?
命运那么多岔道口,却偏偏走向了这么多灾多难的一条,许乐将自己靠在了冰凉的石块上,他不得不想,是自己影响了这家人……
曹飞醒来的时候,许乐已经将身边的碎土再次夯实到了四周,让他们所在的空间更结实了一些。他未睁眼,先喊了句“乐乐”,与许乐醒来时的无助不同,许乐用沙哑的嗓子毫不犹豫的回了他一声,“我在这儿。”
声音就在他的头部上方,他的脑袋依旧在许乐的怀里。曹飞应该是动了动手,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上的包,然后问许乐,“你受伤了吗?”许乐回答他没有。然后将保温杯拿了过来,请轻松的对他说,“还是你聪明,多加了两勺橘子汁,这么甜的水足够咱俩消耗了。”
凉了的,甜得发腻的橘子汁润了润曹飞的嗓子,也让他更清醒一些,他应该是没多大事儿,拿手如同许乐一样,摸了摸四周,然后问许乐,他们被关了多久了,有听见声音来找他们吗?许乐告诉他,大概已经五六个小时了,外面的雨还没停,应该没人能上来找他们。
曹飞颓然的躺在了许乐的怀里,他紧紧的抱着许乐说,“乐乐别怕,有我在。”然后,这句话在后面的几个小时里,被无数次说起,他从许乐的怀里坐了起来,揽住了许乐的肩膀,和许乐并肩靠在巨石根部,听着外面哪怕一丝丝响动。
不知道睡了几次醒了几次,许乐身上的巧克力两人一人一口分着吃了,保温杯里的橘子汁也只剩下三分之一,曹飞捏着许乐单薄的肩膀突然问了许乐一句,“乐乐,咱们是不是要死了?”
许乐劝他,“不会的,他们一定在想办法救咱们。”
“可这么久了,乐乐,”曹飞问他,“你有什么没完成的愿望吗?咱们说说吧。”
许乐真的去想了,最重要的是曹飞,他费了多大心思,才把这小子拉扯到了十四岁,好容易情窦初开了,还喜欢上自己,每天半夜偷偷摸摸起来借着月光偷看他,第一次发现的时候,他差点没被吓死!偏偏曹飞还以为自己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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