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梅自身体质不好,在之前又流过产,所以曹佳佳的体质特别差。曹佳佳从小就大病小病不断,老太太不给他们看,罗小梅的妈腿又不好,全靠罗小梅一个人。这人一天天白天黑夜的没个歇息的时候,谁受得了,他俩就常年打架。但打完了孩子还得管,所以两个人带一个孩子就成了单位里的常客。
这时候,单位里已经实行计划生育了。许是正是这个原因,曹玉武知道曹佳佳恐怕是他最后一个孩子,也许是为了气气曹飞他们兄弟俩,所以,曹玉武对曹佳佳特别的上心,但凡有时间,就抱着她满院子乱走。
许乐和曹飞下学的时候碰见过几次。两边人就在某个街口突然碰见,有时候是他们看到曹玉武,那时候,许乐就会拉着曹飞的手,带着他一声不吭的离开。但有时候是曹玉武看见他们,就会叫一声,还让会说话的曹佳佳叫哥哥。第一次的时候,曹飞是飞快的跑开的。后来,曹飞就跟没看见似的,在刚刚会走的曹佳佳扑过来的时候,转头离去。
按理说,他们这样过着,互不打扰,也挺好。但这次,曹玉文将黑妹带去长春结束生意的第二天,曹玉武那边就出了事儿,罗小梅让开水烫着了,听说在大腿上,整整一片,挺严重,单位医院里治不了,转到了市医院。
单位医院里治病其实不怎么花钱的,可市医院不同,那是要真金白银。这三年来,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物价也高了,但曹玉武作为个锅炉房工人的工资并没有增加,他养着媳妇和一个孩子,钱上一直挺紧张。
但另一点,曹玉文这几年可真是发家了。他的辣白菜厂子一直没停,都是由黑妹看着,后来忙不过来,还叫了杜小明过来帮忙。他又辞了干花厂的工作,专门跟杜小伟在长春忙活,老太太身上穿的用的,没一样不好的。
所以,就因为这儿,就有人说起了闲话,意思是,曹老大都这样了,作为兄弟,就算他再不对,也不该袖手不管。开始曹玉文家里的大人都不在,许乐和曹飞听见了也就当没听见,可搁不住昨天,工会的赵主席找上了门,话里话外都是让曹玉文出钱的意思。“都是兄弟俩,总不能真看着他在医院里交不起住院费。”
曹飞听都没听就进屋了,把赵主席气的够呛,指着他的背影冲许乐说,“这孩子什么态度,那是他爸爸啊。父子俩哪里有隔夜仇。”
许乐听了就烦,不高兴地说,“叔,我哥哪里是不管他,他一个月就三十块钱的补助费,还是我前大娘留下来的,他这是没钱烦的。这事儿您找我们没用啊,我干爸走的时候,一共就给我们留了五十块钱的饭钱。要不,我把这钱给你们。”
赵主席一听,这哪里能要他们的饭钱,要不到时候还不说他连饭都不让吃了。他摆摆手,叹口气说,“哪里能要你这个钱?你干爸什么时候回来,要不工会先给垫上,等你干爸回来,再跟玉武商量着还吧?”
许乐笑眯眯的说,“那也行,不过我干爸不在,先让我大伯签字吧。”这才送走了赵主席。
就因为这事儿,曹飞的心情从下午一直到睡觉都不大好,夜里他们关了门,曹远像往常一样,让他给讲故事,曹飞念得就跟经文似的,把小远气的够呛,直接扑过来找他了。
许乐知道,曹飞早不是当年将不喜欢放在脸上的孩子了,这些年他表面上瞧着没事,其实挺计较他爸喜欢曹佳佳,不要他和曹远的事儿。不是对曹玉武有期望,只是对不公平的愤怒。这种愤怒沉甸甸的压在他心里,平日里不去碰触就不会爆炸,但一旦涉及,就砰地一声炸开,曹飞这气肯定短时间下不去。
于是,瞧着仍旧有些灰蒙蒙的天,许乐就想着好事儿来安慰他,“你知道咱要搬家了吗?”果然,一句话,就让曹飞回过神来,有些惊讶地问他,“买新房?往哪买啊。”
许乐想了想说,“没定呢。只是干爸走之前说了,那边生意结束了,就想买套大房子,把奶奶也接过来住,奶奶岁数大了,这么跑着不是个事儿。”
这倒是,曹老太太今年都快七十的人了,一天两地跑,体力上就跟不上。曹飞一听就开始盘算,他这几年摆地摊将整个小城都摸透了,在那儿算计,“咱们单位最近没盖集资房,肯定不行。听说四厂那边盖了干部楼,都是一百多平的大房子,离着咱们单位也不远,是不是那儿?!那样的话,婶子上班也不累。”
许乐逗着他说,“干吗非要在这里买啊。飞飞,你想过没有,咱们去省城怎么样?咱在这儿不就一个作坊还有干妈的工作吗?可作坊可以搬迁地方,干妈那工作又是临时的,其实根本没干着的必要。对了,还有你的摊子,可飞飞,这两年倒腾货物的人越来越多,东西越来越卖不上价了。王伟不是说了,他也干够了,想洗手不干了。飞飞,摆摊也没啥好赚的了。咱不如换个地方呢。”
这简直是开辟了一扇新大门,曹飞不敢置信地坐了起来问,“去省城?咱们能去省城?”
许乐笑着安慰他,“为什么不能,别说干爸了,你手上那些钱,别说去省城了,去京城都行,为啥不能去?!”
“对,”曹飞一下子明白过来,他们手上有钱啊,去哪儿不成?可他很快又踌躇了,“那我去了省城,可连摆摊都没有了。那地方去哪儿找可靠的货源啊。”
许乐一听就乐了,伸手去揉他的脑袋,“你怎么这么傻呢。你这三年挣了这么多钱,干吗要摆摊啊。再说了,马上就上初中了,哪里有时间干这个?我听说省城开始弄服装市场了,飞飞,咱们凑钱买几个摊位当地主吧,要想卖东西,雇个人看着就行了,也不费心,咋样?”
曹飞一听就愣了,他还没想过这事儿呢。可仔细一想,这事儿果然比摆摊美多了,忍不住就乐了,起来去揉许乐的脑袋,“乐乐,你咋这么聪明呢?你的脑袋瓜咋长的啊!”
许乐拍下去他的手,不准他揉,“我当然聪明,行了,不难过了吧。等咱们去了省城,你就见不着曹佳佳了,别多想了。”
曹飞这才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全在许乐眼里了,一时间不知道有多感动,可谢谢又说不出口,只能过去一把抱住许乐。
十三岁的曹飞已经有一米七五高了,可身体快速增高的代价是极度的瘦,许乐被曹飞抱在怀里,被他的瘦削的胸膛和根根分明的肋巴骨紧紧地挤压着,其实挺不舒服,但不知道怎的,他却觉得,这样挺好。让这个男孩高兴,真的挺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对于曹飞来说,这点子脆弱不过是隐藏在黑夜里的秘密,只有在许乐面前才能表露出来。一旦天亮了,他就又变成黑妹面前乖巧的外甥,王伟面前精明的小商人和曹远面前无所不能的哥哥啦。
到了早上七点,天还黑着,曹飞就起了床。许乐因为凌晨闹腾那一回,所以睡得有些迷糊,含糊着问他,“几点啦。”
曹飞替他和小远掖了掖被子,麻利地套上校服,“还早着,你带着小远再睡会儿,我去接奶奶过来,顺便买早饭。”
许乐实在是眼皮子打架,哼了一声算是知道了,倒是小远跟着醒了,抻着个小胖脸叫着,“我要吃鸡蛋灌饼,哥,给我放两鸡蛋。”
曹飞嫌弃的瞧了瞧他那圆嘟嘟的脸,没说话。曹远于是自觉了,冲着他哥伸出一只手指头,“那……那就要一个鸡蛋好了。”
曹飞这才满意了,骑上自行车出了门。不是他不给小远吃,只是这孩子实在是从出生开始就有些补大发了。当年他一出生,他妈就去世了,曹远是一口亲妈的奶水都没喝上。无论是老太太,还是曹玉文、曹飞、许乐,甚至于后来嫁进来的黑妹,都担心他营养不良。
那时候奶粉那么贵,他叔还想办法给他找票托人去买。后来稍大点了,有人自己养了奶牛卖牛奶了,曹玉文更是没缺过他,一天一斤奶,从不间断。
到了这边住后,他婶子黑妹一直就没怀孕,简直拿着曹远当亲儿子看。从他一岁能吃饭开始,各种肉蛋鱼就没缺过。结果,四年了,曹远从个早产儿,在他们这群人协力的养育下,变成了个胃口超好的胖宝宝。
他从去年开始在单位幼儿园上小班,去的第一天班里最漂亮的那个女同学,就给他起了个外号——胖远。但凡有点爱美的小朋友哪个不会注意点,可曹远才没管呢,他当天就勇夺小班吃饭最多奖,自此,这个外号就留了下来。
可孩子胖了,并不是一味的好。起码曹远小胖孩跑动起来就比其他孩子要费力些,尤其是许乐仔细,发现他脚腕也经常疼,恐怕是体重有些大,这才跟一家人商量着,给他减减饭量。
可曹飞哪里舍得让亲弟弟这么饿着啊,于是,早餐从两个鸡蛋减成一个,也算是减肥了吧。
曹飞熟练的骑着他叔的二八自行车先到了老曹家楼头,他没上去,而是在朝阳台这一面,喊了两声奶奶,然后就闭嘴等着了。这时候天已经亮了,不少老头老太太下来锻炼和买早饭,见着认识的,他就打个招呼,也不多说话。
他知道这些人在背后都说他们家,当然,几乎是所有人都是向着他的,最多为了他好说两句那毕竟是你爸。可这就跟伤口似的,如果洗干净了不去管它,它自己就有愈合功能,十几天至多几个月就痊愈了。可如果天天扒开看一看呢,它永远都会血淋淋的。
开始曹飞热衷于像是在村里跪在他爸面前一样,将伤口剥开,让人瞧瞧他爸爸到底有多对不起他,那阵子他爸爸在整个院子都是过街老鼠。可时间长了,等他长大了,他反而觉得没那个必要了。他与曹玉武已经不是一起的人了,他现在觉得,他的心里应该塞着乐乐和小远,奶奶,叔叔和婶子。曹玉武那家伙配在他心里占个地方吗?
所以,如今倒是不喜欢别人用怜惜的眼神看他了。这不是他忘恩负义,而是他成长了,有了要走出去的意识了。只是他还不够强大,所以偶尔会被扰乱心神。但他想,再给他点时间,他会完全将这个人当做屁一样放了的。
没几分钟,老太太就从三楼下了来。手里拎着个小篮子。曹飞连忙把车子骑过去,将篮子接过来,一瞧里面是烙好的韭菜饼,还热腾腾的,“奶奶,你又费劲儿干啥,我们买点吃就行。小远刚刚还说要吃鸡蛋灌饼呢,还要两蛋呢。”
老太太狡黠的说,“那东西油大,他吃着肯定胖,你们不是说要让他吃饱少吃油吗?这东西烙的时候不用油,这么一篮子我就放了三个鸡蛋,够你们几个吃的。这样总不长胖了吧,总要让孩子吃饱吧。”
曹飞给老太太竖了个大拇指,拍了拍后座,等他奶奶坐稳了,就往自家骑过去。路上因为有风,他除了叮嘱老太太可别说这东西鸡蛋少的事儿,别的也没说。老太太坐在他身后,脸上其实不是刚刚表现的那么俏皮,而是沉了下来。
曹玉武早上跟她说,医院要交五百块押金,他实在拿不出来,想让老太太张口从老二那拿点。老太太没应下,她一早知道曹飞做生意挺赚钱,开始的时候还想将钱交给她管,她用推拒曹玉文的理由,也没接受,后来听说,是许乐管着总账呢。
那是三年前的事儿,曹飞就不差这五百块钱。她也知道,只要她开口,曹飞就是心理怄死,也得拿出来。可她说不出来。天底下的确没有不养老子的儿,可有来就有回,总得他老子先养儿子吧。
再说,老太太心里有数的是,这两年曹玉武的工资每个月涨到了八十六块钱,他们就算再穷,这五百块是绝对有的,罗小梅可不是花自己钱的主。所以,她狠了心拒绝了。
曹玉武显然很愤恨,冲着老太太说,“你就护着你孙子吧,为了个兔崽子,连孙女也不管,天天往那边跑,反正你没把我当亲儿,就曹玉文是你生的吧,那你还在我这儿杵着干啥,咋不住过去?”老太太这些年,就算再失望,都没搬出来,不过是心里还存着点希望,儿子能迷途知返,她也能在孩子们中间做个和事老。
却从来没想到,怕是老大一家早就烦她了。人老了就惹人烦了,这让已经近七十,对生死这回事经常想起的老太太实在难受。可老二家又住不下,她偷偷在车子后面抹抹泪,这是真想分开过了。
祖孙俩到家的时候,院子里已经一片闹腾。许乐正带着小远刷牙。这小家伙对什么东西都保持着旺盛的吃货心里,许乐蹲在那儿,指着他那小熊牙刷上的牙膏说,“再说一遍,胖远,你再把牙膏吃了,今天尿尿可要冒泡泡了。”
“乐乐哥,你净骗人,才不会呢。我昨天就偷偷咽了一口,才没尿泡泡呢!”曹远在旁边得意的说。
许乐一听就乐了,一巴掌拍在他小屁股上,“我说昨天让你吐沫沫你就吐出半口呢,感情全咽了。行了,既然骗不了你,我可就来真的了。不准吃了,这次再吃,晚上烧排骨,只给你啃骨头。”
这还是有典故的。这小家伙有阵子只吃肉不吃菜,许乐就整了他一回儿,给他拿排骨汤炖了一碗蔬菜,里面扔了两根大骨头,全家人吃肉瞧着他啃。他那时候馋啊,跟个小狗似的把骨头快添没了也没尝到肉味,还吃了一肚子蔬菜,自那儿后就害怕了。
一听这个,小孩就有些舍不得晚上的排骨了。瞧了瞧牙膏,又想了想排骨,最终一张小胖脸憋成了红色,哇的一声哭了,冲着许乐说,“乐乐哥,牙膏膏好吃,排骨也好吃,我都想吃,怎么办?”
曹飞和老太太看了半天戏,也被这个弄乐了。曹飞将车子放下,很不屑的冲着曹远说,“天天说长大了,你就这点出息啊,为了吃牙膏哭。”奶奶也在那儿笑,“哎呀,少说点,小远还小呢。”
这下子,刚刚还撒娇的曹远彻底停了哭声,瞧了瞧这群看他笑话的坏人,自己偷偷端着牙缸子刷牙去了。等着吃饭了,才扯着老太太的袖子说,“奶,别告诉我婶子。”以许乐的观点看,黑妹在曹远心中的地位相当于女神,有这么一个叮嘱,实属正常。
等着吃晚饭,曹飞就骑着车子去了学校。两个人到的不算晚,原本想去操场上跑一圈,没想到刚进校门就被一个人叫住了。许乐转头一瞧,不是别人,正是林宇。
三年了,林宇如今也升到初中部,如今读初二了。十五岁的少年,高高瘦瘦的,看着比纸张还单薄,就那么站在那里,冲着他们说,“等你们许久了,咱们说说话吧。”
事实上,三年前许乐给林宇写了那封信后,林宇的确不是个一般人,再也没主动联系过曹飞,为此,曹飞还有些不习惯。一个月后,许乐瞧着目的达到了,曹飞的生意也没受影响,才又写了第二封匿名信过去。
在信中他说了两件事,一件是关于曹飞,他告诉林宇,你做得很好,就这样彼此有距离的生活下去就好了。第二件事,是关于林宇。他告诉林宇,没有任何人能掌控意外的发生,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不必负担着活。
他不知道林宇听懂了没有,但这三年来,这孩子的确不像是有负担的样子,他成绩特别好,还参加过全市的好几个科目的比赛,都拿了一等奖,要不是为了离家近,初中就去市一中上去了,那可是全市最好的高中。他也经常看到林宇笑着和同学上下学的样子,看着特别开朗。
他想,应该是放下了。
可如今,这个三年没说好的老朋友,依旧如同三年前一样,半眼都没看许乐,而是冲着曹飞说,“我爸爸调动工作,被派到北京常驻,我也要转学过去了,明天下午的火车。这是我家在那边的联系方式,曹飞,希望我们还能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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