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连站在廊下的古嬷嬷也故作没有听见梅氏的训斥声，只是拢了拢袖口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张含玉低着头，那双剔透无伪的眼眸，噙着浅浅的泪水。
    似冬日里平静的湖面，笼罩在一层稀薄的纱幔下，天然且又无辜。只是看着，便让人心生怜惜。
    “你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打紧。”梅氏笑了笑，“毕竟你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眼界低点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含玉，你总是得唤我一声舅母，我呢也不介意指点你一二。”
    “这世上断然没有狗咬主人的事，平日里主人家心善施舍东西给它们吃，若它们真敢蹬鼻子上脸，那就活该被打死。”
    邹嬷嬷点头附和，“这世上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多了去了，一眼看着便知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上不了台面。可五太太您仁慈，眼看是块烂泥，你都愿意出手帮帮。”
    “唉！”梅氏苦笑，“我心善，我心善！”
    今儿一早梅氏听邹嬷嬷说起紫薇院那边的消息，气的差点摔了自己喜欢的簪花。
    难怪昨日夜里邹嬷嬷没有提起张含玉送来点心的事。
    梅氏如今有了身孕，吃食愈发谨慎。
    可偏偏的，她就喜欢张含玉做出来的点心。
    张含玉性子温和善良，做事更是事事周全。所以，梅氏因为张含玉的温顺，也愿意对她多有照拂。
    可是，这性寒的东西，张含玉怎么能给已经有了身孕的她吃？
    梅氏向来不是个喜欢隐忍的人，又加上昨儿景笙的那番话，像是恨不得她这胎不稳似的，她就更是憋着气了。
    这心里有火不能对景笙发，那么对张含玉撒，却是无妨的。
    梅氏讽刺完了之后，瞧见张含玉一脸慌张不安的样子，心里舒坦了许多。
    她刚抬起眼，就瞧见了站在窦氏身边的景瑟。
    今儿的景瑟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襦裙，领口绣着紫薇花。她那张脸蛋上的痘印不知在何时已经淡了许多，在敷上脂粉后，瞧着面色十分红润。
    梅氏微微一怔，总觉得景瑟和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人，像是在慢慢重叠。
    场面僵硬，谁都不愿意主动出来得罪梅氏。
    唯有窦氏瞧了一会，才硬着头皮出来安慰梅氏，说不要为小事动怒，得为腹中的孩子考虑。
    窦家世代为医，窦氏的父亲窦荀更贵为太医署院使，被人誉为华佗在世。
    窦氏是窦荀唯一的女儿，也通晓医术。
    起初，梅氏怀景钟的时候，窦氏也会帮梅氏扶脉，开些安胎的药方。只是后来，梅氏似乎更相信会做药膳的张含玉，故而和窦氏来往少了一些。尤其是在景瑟被罚去南屏庄子上后，窦氏更是主动将景瑟养在紫薇院的松鼠犬带回去帮忙照看，这让梅氏觉得窦氏愈发碍眼。
    这偌大的府邸谁不知晓，这只叫阿狸的松鼠犬，是前面那位五太太白氏留下来的。
    只要是白氏留下来的东西，梅氏都觉得碍眼。
    “你是个仁慈的，这府邸上下的猫儿狗儿，你都喜欢照看。”梅氏撇了撇嘴，“只是二嫂，方才我那些话可不是随意说说的，这世上咬人的狗太多了，你自己也得当心些。”
    “我自是不会为这些小孽畜生气，我腹中的孩子金贵着呢，可不能因为这些小孽畜影响我的心情。”
    说完，邹嬷嬷就扶着梅氏朝着屋子内走去。
    窦氏也不计较梅氏那番话里的讥讽，只是牵着景瑟的手说，“你如今也回来了，等会你就把阿狸带回去。这总是你母亲……”
    窦氏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阿狸很乖，记挂着你呢！”
    这狗于景瑟而言，是个寄托。
    白氏刚刚离世，牌位都还是崭新的时候，景秉之便已经准备迎梅氏入府。窦氏记得，那时的景瑟还未从生母离世的悲痛中抽身，便又得故作大度挤出笑脸去迎接另一个‘母亲’。
    窦氏那时不知怎么安慰景瑟，她犹豫了许久准备去紫薇院时，却意外在途径的佛堂外遇见了景瑟。
    那孩子坐在佛堂外的廊下，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狗，目光却一直盯着佛堂内。
    夜色黑的似泼墨，而景瑟却像是把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这份黑暗之中。
    窦氏愣了一会才想起来，这佛堂里摆放的是白氏的牌位。
    不知怎么的，她就想起了幼年的自己，也曾这样无助过。
    “多谢二伯母。”景瑟抬起头，笑的十分真诚，“二伯母你真好！”
    窦氏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再说什么，牵着景瑟的手朝着屋内走去。
    在景瑟的记忆里，窦氏虽然没有孩子，却十分疼爱失了生母的她和景笙，视他们宛若亲生孩子。
    可这样温婉的女子，前世的结果并不好。
    前世，二伯父景文之被斩首后，窦氏受了刺激，神智开始模糊，整个人更似烈日下的花朵，恹恹的没有了往日的灵气。
    所有人都说，窦氏疯了。
    连窦荀都拿窦氏的病情没有丝毫办法。短短半个月不到，窦荀就似苍老了几十岁。
    定燕帝念在窦家一心沉浸医术，且在宫中侍奉多年，便恩准了窦荀归乡养老。窦荀离开时，带走了窦氏。
    景瑟那时已是白睢的太太，故而不能去送窦氏一程，只是让闻小月替自己带了些东西。
    闻小月回来后，声音沙哑。
    她说，“太太，二夫人怕是活不了多久了！二夫人明明谁都不记得了，却一直念叨着天气凉了，要做药膳给二爷补身子。后来，更是吐了血昏迷不醒。”
    闻小月说着，眼里噙着泪水。
    可是再补身子的药膳又有什么用？景文之已经不在了。
    含冤而死。
    景家世代忠良，却没有一个人有好结果。
    像窦氏那样温婉如水的女子，活活的被逼成了一个疯子。
    这让景瑟再次看到窦氏的时候，心里总是觉得遗憾。
    坏人长寿，好人郁郁早世。
    这长宁伯府的根子，其实早就腐坏的彻底。
    等众人都进屋坐下后，大姚氏才缓缓地走了出来，目光扫了扫坐在下方的人，“正好你们今儿都来了，我也借着这个机会和你们商议一件事。”
    “长公主方才派人送来帖子，说是邀人过去吃茶赏花。她虽没明着说是贺寿，可去的人心里都很清楚是怎么回事。”
    “我想了许久，觉得景家往日就四丫头一个人去，怕是会让长公主觉得我们长宁伯府怠慢。所以，我觉得这次不如再多派两个姑娘一起去，这样也有人给四丫头做个伴！”
    “母亲！”梅氏皱眉，“儿媳觉得，心术不正之人是不适合去给长公主贺寿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却落在了景瑟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