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
屋子里变得很静,齐越皱着眉看着高仇,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谎话。但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或许是为了高奚。
高仇嗤笑道:“你以为我愿意?自己看。”说罢他从怀里扔出一张血缘鉴定书和一封信。
血缘鉴定书上写着他和高仇的名字,亲权那一栏血缘吻合率达到了99%,结果为父与子。
齐越收回目光,然后动作缓慢地撕开信封,是他的父亲齐天磊写给他的——这是这么多年来头一遭,可他知道这是父亲写的,因为信中提到了小时候他喜欢吃巧克力。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下去,这信里大概是说,他并非是他的孩子,不过是他的母亲红杏出墙后弄出来的私生子,既然如今他的亲生父亲已经找到了,那么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什么瓜葛了。以后他是死是活,是发财还是倒霉,娶妻生子,升学开张,统统和他齐天磊没有关系。
齐越把手放下,脑子疼得快要裂开了,他像是读懂了每个字,又像什么都不理解。他不想再思考,他觉得好累,什么亲生父亲,什么母亲,被凌辱的回忆,身上的伤痛,这些统统不存在了一样,他只记得一个人的模样。
于是惶然地抬起头看向高奚,她面目温和而美丽,像是小时候跟着姑姑去天主教堂里看过的圣母像,慈悲而悲悯。她的瞳孔清晰地把他泪流满面的样子倒映出来,他想,她定能够包容他的一切。
救我吧……我到底应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求求你,救我。
于是他看见从她眼里落下一滴眼泪,如同旷世难得的珍珠一般。然后她抬手抚了抚他的脸颊,轻声道:“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好吗?”
齐越听完,立刻丢掉了手里的信纸,他什么也不顾了,高奚向他伸手,他就竭力握住她,深怕她也会丢弃他一样。
他们相携着走出这里,哪怕是路过高仇时也没有停留。
陈泰为难地看着上司:“先生,外面很多人要对齐越不利。”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叫人保护着奚奚回去,她要是少一根头发,我明天就去问候那个字头的话事人,”高仇轻笑一声,想起那少年仿佛被摧毁了一切的目光,让他满满地愉悦:“我想他们不会希望我登门拜访吧?”
***
齐越一路都是沉默着,除了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什么也不看、不说。
“齐越,今天是我的生日。”高奚这么说着,观察着那少年的反应,只见他像是极为艰难地听了进去,然后表情变得无措,下意识在口袋里翻找什么,却想起这是一身新衣服,什么都不会有,于是惭愧地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礼物?”
可他能给她什么呢?齐越怔忡的想,有什么他能给她,还能让她开心的,如果他给不了,她会失望吗?会讨厌他吗?会……对他不屑一顾吗?
“对不起。”所以在任何事都没有发生之前,他选择先道歉。
出乎了齐越预料的是,高奚抬起双臂,拥抱了他。
“这就可以啦,你再对我说一声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齐越喃喃地说着,脑海里却想,这看起来更像是给他的礼物。
他已经被给与得太多。
“高奚,你需要我做什么?什么都可以,我都能为你做。”
齐越的手不安地垂在身侧,他是不该抱她的,他自觉自己没有那种资格,哪怕他现在变成了她的哥哥,那又如何呢?他依然低贱、轻微、不值一提。
高奚沉默着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笑道:“现在,陪我去吃饭,我饿了。”
他毫不犹豫的答应:“好。”
而后他们上车,并排坐在后面。齐越的表情还是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沉寂,他现在就像高奚的提线木偶,高奚和他说话他才出声;让他怎么动,他就怎么动。
彻底失去对外界的一切感知和主动性。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高奚,我想听你的声音。”
高奚看了他一眼,然后红唇微动:“齐越,我今年其实不止十五岁,所以你不能在我面前摆哥哥的架子,我也不喜欢叫你哥哥……你想和我住在一起吗?以后我们可以一起上学,然后一起放学回家。”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东一句西一句的和他扯着天,描摹着一些画面,虽然很多话齐越都听不懂,可他就是觉得听不腻,希望她多说些,一直一直让他听见她的声音就好了。
但他的精神已经支撑不住了,看着高奚柔美的侧脸,不知不觉中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觉好像沉入深水,在最深处,隐约有幽微的青光。民间传说里,经常有凡人落水误入龙王家贝阙珠宫,他循着光下潜,像传说里一样,看到大片的屋顶从水底浮现了出来,龙宫会有主人吗?他或许可以求得一颗稀世难得的珍珠,送给那个女孩做生日礼物。
醒过来时,汽车还在开着,高奚坐在他旁边,抱着他的胳膊,低着头,似乎也是睡着了。他差点去抚她的脸颊,手伸到一半,拼命克制住自己停在了空中。
因为是哥哥,他不能这样做。
天色很晚了,车窗外已经有路灯亮起。窗玻璃上结了水雾,车里不停地掠过变形的树影。他借着路灯那点光死死看向她。高奚也像一个影子,融在夜色里,他看不清她的脸,可是能听到她的呼吸,是非常熟悉的频率。
可他为什么会觉得熟悉呢?
这一瞬间,梦境向他展示的一切未来同时重演。她出现在他所有的梦境碎片中,那感觉有血有肉,无比真实,就像他确曾同她穿过大半个中国,亲耳听过她的谎言和沉默,触碰亲吻过她的伤痕。
他们经历若干欢聚和等量的离别,于友人和更多的敌人,许多鸡飞狗跳和许多贪嗔痴恨。
高奚辗转醒来,揉揉眼睛,看向旁边那人时,他还是一副失去了生活的苦与乐,遗忘了酸甜苦辣的模样。
她突然想知道,前世她消散后,这人去做了什么呢?不过这一点她可能永远不得而知。
可现在高奚很清楚,她将不得不学着在废墟上重建自己的生活。
于是她戳了戳他的额头,轻声问:“你在想什么?”
他几乎是立刻回答:“我必须记住关于你的每个细节。在你消失的漫长时间里,我能依靠的只有这些回忆。”
高奚惊了一瞬,然后迫切地去看他的眼睛,像是要找寻什么痕迹一般。
可只有那一瞬间,齐越的眼神还是证明他是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因着高奚离得近,他变得窘迫了些:“抱歉……我好像没睡醒,我说什么了吗?”
高奚眨眨眼,然后笑着摇头,道:“快要到了。”
然后顿了一下,高奚又没头没尾的说:“齐越,我能够预见未来,但我时常不理解他们存在的意义。不过好像哪个前苏联作家写过:您怎能知道,在地球的哪一个点上您会是幸福的,在哪一个点上您会是不幸的?所以即便我能预见到未来,又怎能定义,何为幸福,何为不幸?”
“齐越啊,我不知道我何时会再和我命定的不幸相逢,但此刻,我已经弥足幸运。”
***
到了酒楼里,高警官甚至比他们更早一步到,正在和高义他们说着什么。高奚依次看过去,她的几位叔叔也都在场。
莫诲如率先发现了他两,笑着过来迎她的女儿,“奚奚快来,你的叔叔和兄弟们都到了。”她的目光移到齐越的身上:“这是?”
“妈妈。”高奚对莫诲如说道:“他是齐越,我想带着他一起过去,好吗?”
莫诲如的眼神放在他身上不过几秒,点点头:“当然可以。”
高奚握着齐越的手,轻声对他说:“这是我妈妈。还有我的亲人,我介绍他们给你认识。”
齐越点头,对莫诲如恭敬道:“妈……”话还没说完就被高奚制止,她不由得扶额,这人不想动脑子时简直是放飞自我,只好耐心道:“你该叫的是大伯母。”
齐越从善如流:“大伯母好。”
莫诲如笑了出声,然后轻咳两声:“好了,快过去吧。”
于是高奚带着齐越走向高家人都在场的那一桌,不得不说他们家真是人丁兴旺,高警官的兄弟就有六个,她的兄弟有叁……好吧,现在加上齐越得有四个了。
比较有意思的是,除了妈妈是唯一和大伯父伉俪情深的妻子,其他的叔叔们都形单影只,包括有了孩子的几位。
所以目前高奚是高家唯一的女孩子。
“姐姐!”五叔家的双胞胎自小粘她,见她来了就兴奋地跑来,嘟嘴道:“你好慢呀,我们等你好久了。”
高奚揉揉他们的脑袋,“是我不好。”
“你们两个小鬼,刚才还说姐姐是寿星,晚一点到才万众瞩目,是应该的呢。”
高奚的大堂哥高琦抱着手臂,揶揄着弟弟。然后过来揉了一下妹妹的头发,“奚奚,生日快乐。”
“谢谢哥。”然后她拉过齐越,走到众人面前,先是因为自己来晚了而诚恳地道歉,然后笑着说:“谢谢叔叔伯伯们来给我过生日,我今年最贵重的礼物,不止是长了一岁,还有了一个哥哥。是吧爸爸?”她眼睛里盛满了笑意,看向自己的父亲,甜软道:“我真的太开心了。”
所有人的都沉默了一瞬,高进脾气暴,忍不住说了一声:“操噢,二哥你儿子?”
莫诲如脸色沉了下去,连高义都拧眉:“阿仇,怎么回事?”
高仇看着自己的女儿,低头笑了笑:“忘了是和哪个女人生的了,总之是我的种。”
“你!”高义忍了忍,但今天是小侄女的生日,不想破坏了气氛,于是尽力平心静气道:“好了,你叫……”他看着齐越。
高奚拉了拉他的手,于是齐越才说:“我叫齐越。”
“嗯,总之先坐下来吃饭吧,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一众高家人的脸色都是一言难尽,连那对年纪尚小的双胞胎都不例外,不知为什么,他们都觉得是自家二伯不干人事了一般。
双胞胎中的哥哥高嘉言低声对弟弟高懿行道:“你说,姐姐有了自己的哥哥,会不会不喜欢我们了。”
高懿行挠头:“为啥,那是哥哥,又不是儿子,你看咱们大哥,姐姐也不见得多喜欢他,至少更喜欢我们啊。”
一旁的高琦听见了他们的‘窃窃私语’,气得嘴角一抽,本来妹妹拖着一个不知到哪里来的小子就够让他不爽了,他阴险地笑了笑,压低声音加入他们的对话:“错了,怎么能这么比,你们应该去问二伯,姐姐有了哥哥后,一定更喜欢这个哥哥吧。去吧,二伯多了一个儿子,说不定心情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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ℙō壹捌@c.Cōм 三十八、何时何地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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