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日落时分天色没有猛然暗下去，黄昏余韵化作金光一片片。
    也没起风。
    老周家屋东侧的喧闹声就没着急停下来。
    有些人早早离席，有些人留了下来。
    嘉鱼桥地方小，户籍人口还不到二百，二三十岁的年轻一辈却有个三四十人。
    除周钰以外，还有仨是正经大学毕业。
    其中亮哥是混得最好的，也看得最明白，他是最不着急走的那个，跟直叔他们一些能喝酒的人一起嘬着茅台，就着瓜果花生跟阳哥等一些人扯闲谈。
    之前每家每户都派出来一两个代表，包括小孩子们得有上百人过来了。
    现在走了大半，也就一二十人留下来。
    周宽跟周钰没在长条桌上作陪，他俩爬上了昨天就彻底砌筑完成的护墙。
    周钰站在上面一瞧，就说：“这得砌了三米高吧，还好是双排石头，要不然我都不敢上来。”
    与嘉鱼桥其他家庭砌筑护墙只用一排大石头不同，老周家砌了双排，得有个一米二三宽。
    所以虽然两侧都没有挨着土地，但站上去还行，不算吓人。
    周宽回答道：“差不多，按照个地师先生讲说砌两米九六，按照水平地面来算，你看现在脚下的石头特地切了一层，将来用水泥来找平。”
    “地师连这也看？”周钰有点意外，然后回神说，“也对，不能只看个大门朝向。”
    周宽朝着前方展开手势：“你能看到的平整空地整一圈就是将来的院落大小，暑假时我特地把杂屋移到了山边边上，到时候会在院子外。”
    周钰问：“看这样子，新屋主体比起现在屋宅的位置要靠前一些？”
    “自然，人往前走嘛。”周宽笑笑。
    周钰左右看看，说了句：“现在这么看起来，如果按照4弄来建设，有点空旷吧，老屋就是4弄。”
    “确实有一点，因为实际平整出来的面积是3200个平方，将近5亩，主要是把后山这么修整，零零碎碎那么一清理，多了将近10米宽。“
    周宽表示了认同。
    “所以我让设计所进行了修订设计，主体不变，加一个3弄的二层裙楼，到时候我跟小林偶尔回家住。”
    现在整体的院落占地大概是71米x45米的类长方形。
    原本主体面积是24x15，现在加多一个18x15的裙楼建筑，也就是总占地长度大概是45米，左右距离院墙总计剩个二十多米，前后剩个30米，刚好分成前后院。
    闻言，周钰侧身望着周宽，有意眨巴眼问：“那我的呢？”
    周宽一摆手，乐呵呵的说：“你得跟妈妈去说，反正主楼全是她的，她分几间给你就是几间。”
    周钰：“嘿！我这……”
    意思是她看半天，看个寂寞？
    略顿，周钰忽然一笑，打趣道：“你这把主楼二楼都整个让给我了，妈妈没有不高兴？”
    周宽随口说了句：“我们一天到头能有几天回家住的日子。”
    嘉鱼桥的房屋无论花了多少钱盖好的，盖完以后可以说一文不值。
    它就没有交易价值。
    不是嘉鱼桥的人谁乐意来这个山沟沟里，说得好听是两县交接、连接三村，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两片山夹一块沟沟地，连鸟都不来拉屎。
    是嘉鱼桥的人，谁家都有房，有那钱买，还不如自己家里推倒重盖。
    所以只要一落定，就很难说涉及财产问题。
    演不出那种姐弟反目的戏码。
    两人沿着护墙顶部走了一圈又下了来，亮哥有意找了过来。
    周宽递了根烟，自己也叼上一支，点上火，笑着道：“亮哥有事请直说。”
    “我打算明年就留在家里了。”亮哥开门见山的说，“你给嘉鱼桥、白华带来了一个无限未来的机会。”
    “我对电子商务有点了解，这几年都正经不错。”
    “你这事办得相当精彩，真不知道你怎么那么厉害。”
    “领你情的将来会很感谢你，不领你情的，将来也没理由怨恨你。”
    “……”
    最后，亮哥打了个哈哈：“酒喝多了，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大老板就多担待。”
    也不等周宽吱声，就走了。
    这事情基本上就到这个份上了，接下来的一切事务都与周宽本人无直接关系。
    领情也好，不领情也罢，还是怨恨什么的，周宽并不在乎。
    嘉鱼桥会出几个实现一二层阶级跨越的人，就看老天爷赏多少饭吃了。
    …………
    …………
    次日，小年。
    因为去年的特殊性，今年家家户户都搞得比较热闹，鞭炮声从早上五点多就开始劈了啪啦响。
    老周家也不例外。
    从这天就正式开始过年了，每日三餐都会比往年丰盛一些。
    八九点钟，老周家的地坪里就热闹了起来。
    很快架起了牌桌。
    其实有时候农村也很现实，只不过这种现实表面上看不太出来。
    前世周宽直到大学毕业两年才经陈文茵提醒发现。
    年前年后哪家能轻松架起牌桌，还能围起一堆人，那个家里如果不是小卖铺之类的地方，一定是比较富裕。
    换句话说，哪个家庭最容易聚起人气，那家就在邻里三四心中比较有钱有势。
    以往其实是很难轮到老周家的。
    多数时候，周宽如果好热闹，都是要走去直叔家里的。
    因为过小年，连陈文茵都被拉上了牌桌，半下午才脱身去太平开门做生意……
    9号，体彩、福彩停售非即开式彩票，购买返程火车票的需求也还没开始。
    于是这天就特地关门停业了一天。
    上午周宽一家先去了漓源外婆家。
    无论是陈明宇还是平时远在东南的陈婷，还是舅妈李娥都回来了。
    陈婷是大表姐，过了年27了，预计明年五一或者十一结婚，跟男方谈了两年多，感情稳定，也算是远嫁，男方家里是隔壁市的，距离有个一两百公里。
    她跟陈明宇一样，各有各的发展，没什么希望周宽照顾的。
    只是对周宽如此迅速的发迹颇感兴趣，八卦了一小会。
    一大家子凑在一块热热闹闹的。
    近11点，周宽、周远初分别开着车拉上两家人去往白华的县城。
    加上外婆刚好是9人，周远初的大众还是能坐下五个人的，两辆车就刚刚好。
    “……”
    宾利刚刚在县招待所门前停稳，就有人从里面迎了出来。
    还是那个熟悉的陈姐。
    “周老板周老板，欢迎光临啊，感谢您常来照顾生意。”
    周宽微笑着跟陈姐寒暄：“上次的野味还不错，就带家里人过来也尝尝鲜。”
    “难为周老板还记得这个。”陈姐笑着说。
    然后看到了被搀了一下才从宾利后面下来的外婆，连忙请问：“这位是……”
    周宽从旁回答：“我外婆。”
    陈姐连道：“原来是外婆……”
    边说边招手：“外面风大，小芳小芳，来来来，快来先搀着外婆进去。”
    “……”
    陈姐依次将众人迎了进去。
    外婆年岁大了，倒是不太在意这些方方面面。
    可无论是周远初、陈文茵，还是陈文景、李娥，他们虽然表面没对这个陈姐的接待说点什么，心里其实受用得紧。
    平素出门在外，哪可能有这种待遇。
    现在虽然只是一个县城，但那也相当不错了。
    这次去的包间比上次条件还好一点点，让周宽心中也是感叹：这个陈姐是把招待所给玩明白了。
    当然，周宽心里很清楚，无论什么情况下，最好的那间包厢在没有刘青或者吴华的参与下，是绝对不会轻易开放给旁人的。
    能在这样的局限条件下，两次都能玩出新花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周宽最后一个走进包间，饭桌上已经摆好了瓜果花生，同样是有一些特别的反季鲜果。
    也比上次要丰富一些。
    陈姐招呼道：“周老板，现在临近过年，我们这里新进不少食材，您看怎么安排？”
    周宽语气随和道：“量少份多，一般的鸡鸭鱼肉就算了。”
    陈姐应了声，又问了忌口，尤其是着重问了外婆的忌口。
    最后才说：“要不要酒水。”
    周宽想了想：“在老家时间短，我那里只有市面上的普通飞天，你这里有没有更好一点的酒。”
    陈姐回答道：“有的，有茅台、五粮液、老窖这三种，要不都给您都来一瓶尝尝。”
    瞧瞧，这话说得多漂亮！
    话里的意思也很清楚，喝不完就存着，希望周老板常来。
    周宽当然没意见。
    首先钱不钱的他就不在意。
    其次，从上次陈姐主动迎出门以来，他在县招待所就有那个内部优惠价，做他的生意，招待所就不挣钱，收个成本价而已。
    这是从上次12个大菜，野味为主、酒水饮料一应下来，最后结账才999，周宽就明白了。
    跟以前跟黄维鸣随便吃一顿，多一瓶市价1000出头的茅台就三四千完全没法比。
    陈姐出门去招呼，屋内气氛一下就变得精彩起来。
    陈文茵笑眯眯的开口说道：“不来都不知道，原来白华还有这样的地方。”
    “确实完全不清楚。”李娥深以为然，“今天可是沾了周宽的光。”
    周远初沉吟着说：“这个县招待所水准不低的吧，看起来不起眼，里面很有点不同。”
    在白华、漓源、南丘经常跑车走动的陈文景斟酌着给出了答案：“应该是白华最好的饭店了。”
    陈婷接过话头：“我在外面听说过，有些地方已经叫迎宾馆了，基本都是当地相当上档次甚至最好的酒店。”
    周钰就说：“还不如直接问周宽！”
    见连外婆都望了过来，周宽脸上挂笑，说道：“一般情况下就像婷姐说的那样，白华这里就是一般情况。”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以后如果有什么宴请直接过来就行，陈姐会安排好的，我会在这里开个账，方方面面都不用操心。”
    别的不说，哪怕是看在周宽的面子上，陈姐也一定会记住今天来过的所有面孔。
    听周宽这么一说，陈文茵倒是有点眼前一亮的意思。
    人到中年，从来没享受过什么，现在有了机会，她当然也是想要多体验体验。
    平素自己在家做饭那比得上外面的水准。
    于是，陈文茵特地说了句：“这倒是挺好的。”
    “……”
    不多时，陈姐敲了敲门，带着一众服务员一次性上齐了菜品。
    跟上次大有不同。
    大主菜是两道：乳鸽汤、炖雪蛤。
    其它菜品也很讲究，基本上看不到什么家常菜。
    几乎全是野味。
    老实说，等闲在羊城都不容易凑齐这一桌。
    只不过烹饪水准只能算尚可。
    “周老板您看还有什么需要吗？”
    见周宽摇头，陈姐又说：“大家慢慢吃，有事叫我。”
    周宽轻轻颔首。
    “确实很有点不同。”陈明宇率先开口，啧啧称奇，“在广东几年都没看过这样的饭局，包括之前周宽请客，今天我算是了解了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
    陈婷也是赞叹不已：“完全是之前的见识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
    周宽笑着招呼：“我跟周钰开车就行，你们都喝点酒尝尝，这几种型号的酒一般在南丘都不好买到。”
    “好的好的。”坐在另一头的周远初半起身招呼。
    陈文景啧一声抿了口，立马就赞叹起来：“难怪之前听说过一些好酒完全不同。”
    陈明宇端起白酒杯先闻了一下，‘嗯~’一声：“这酒还有点比较舒服的香味啊。”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又有服务员敲门送进来了热茶、瓜果花生、小食，丰富周到。
    然后，大家喝着茶吃着瓜果，周远初主动提起了一件之前在漓源外婆家都没提的正事。
    “哥哥、嫂嫂，我跟文茵的想法是如果你们愿意，在太平的那家店过了年，就由你跟嫂嫂来接手，生意还可以，去年一整年下来大概有个40万左右的利润。”
    陈文景略作思考，应了下来：“也好。”
    这时一直没作声的李娥才跟着说：“兄妹间就不讲客气话了，在外面进厂也累了，能在家里有个事情做确实难求。”
    陈明宇和陈婷姐弟俩也没说什么。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下来。
    这件事情早在周宽回来以后，就商量完了。
    火车票、体彩、福彩三票承销的生意是确实不错，不过对老周家来说已经没那么必不可少了。
    正好转给陈文景，一来陈文景不用辛苦跑车，李娥不用在外面进厂辛苦；二来也从侧面能多照顾点外婆。
    家庭贫穷，再孝顺也很难从各个方面体现出来。
    家庭富裕，再不孝顺也会有那么点表示。
    至于周远初、陈文茵，周宽是安排了两份事情，一份是在白华收租，另一份是在白华开个小网店试试。
    事情周宽这两天就会弄完。
    手头上的600万现金，只留个50万应应急，反正还有草台这个小金库，大额消费半点不慌。
    除去规划盖房的200万，算上家里的钱，总计拿出400万在白华买门面，能买2000平方，白华毕竟只是个县，现在住宅房价一千多，门面两千左右。
    以原先的发展，十年也就是一倍多点的涨幅，远没有去南丘那么可观。
    其实都无所谓，只是用来给家里托底的，能有一份常规收入，再有个大体保值就行。
    反正电子商务产业试点落地，县城里肯定会有变化。
    吃差不多时，包厢门再一次被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