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死苏我族人的地方位于城郊,是个已经荒废了很久,一片荒凉的别院。
这个地方是女皇亲自挑选的,这里曾有过一些传言,说苏我入鹿曾在这里虐杀了一名女子,据说每当深夜时分,庄园里就会有一个穿着鲜红裙子的怨灵在长廊上来回游荡。
这儿连白天都显得有些阴森的,残垣断壁淹没在半人高的野草里,结满了蜘蛛网的屋檐下有虫儿被吸食后剩下的躯壳,偶尔掠过几只乌鸦,像怪物一样发出尖叫,令人毛骨悚然,
选择这种地方,说不定也是想让苏我福姬试尝试一下当年那名女子死去时的恐惧吧。
今晚无月,天空一片阴沉,偌大个庭院,仅有数团篝火亮着。
女皇端坐在台阶前的围椅上,穿着一件红色绣花紫色缎边的纱裙,半掩的胸口隐约可见一抹丰腴的白皙弧度。她的身边有十余个侍从拱卫着,庭院两边还站满了身着盔甲的士兵,腰间挂着大刀,威风凛凛地站在囚车前,
篝火在夜风中摇晃,火星四溅,忽明忽暗的亮光为这阴森破败的老院子增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氛。
停在庭院中间的那一辆囚车,被一块有流苏边的白色帘布盖了起来,从外面看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一个一个矮小的、瘦成了皮包骨老头手持火把在那说了些什么,然后转头走向女皇。
“皇上,时间到了,可以开始了。”
他依旧穿着那件彰显其身份的大红色官服,戴一顶软乌帽,匍匐跪倒在地上,在漆黑天穹的压迫下,那本就瘦小的身影显得更渺小了。
夜风微凉,四下寂静,大家憋住气注视着这场面,等待女皇下达点火的命令。
女皇望着囚车,情绪微微有些起伏。
那里面关着一个绝世美人,只要自己一声令下,她便会被恶毒的火焰吞噬,那雪白的皮肤,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被烧得焦烂,那一头耀眼的银白色头发,也会化成黑灰,在空中飘扬。
女皇想着想着,抬起头来,朝着跪倒在自己身前的老头轻声问道:“大郎没来吗?”
“回皇上,小儿被老臣责令在家中反省。”
“可惜啊,这场景他应该亲眼来看一看的。”
老头小心翼翼地抬了抬头,他只敢看着女皇的鞋子,表情好像有话要说,但又不知为什么克制住了。
一阵强风吹来,篝火猛烈地摇摆,庭院里弥漫着阵阵松油味。
“可惜啊...”女皇意味不明地笑着,无言地沉默了一会,然后厉声叫唤道:“来人啊!”
“去把帘子掀开,朕要让中臣大人亲眼看一看,自己的儿媳和孙子是怎么被烧死的。”
一名侍卫从她身边走出,举着火把来到囚车边上,掀开了帘子的一个角。
随着火光照进去,众人都可以清晰地看见,在狭窄的车厢里有一个挺着大肚子,被铁链残酷地锁着双手与双脚的贵妇人。
她穿着一身绣着樱花的华彩衣服,低垂着脸,众人看不清她的模样,也看不见她脸上的情绪。
四周响起一些窃窃私语的声音,大多数是士兵在讨论她的身份,有人觉得可惜了,有人说活该,还有人问中臣家怎么这么狠心。
而囚车中的人只是双手捧着肚子,对周围的环境全然不顾,那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发丝一缕一缕地打成了乱结,像被弄脏了的白衣服般沾满灰色的污渍。
夜风吹过,火光摇曳。
交谈的声音在庭院上空飘荡,回荡在夜色里。
忽然有人笑了起来,声音的余韵回荡在空气里,泛起几分带着冷意的悲伤调子。
“诸位,今日是苏我一族覆灭之日......”
女皇坐在椅子上,望着下方,声调庄严洪亮,“中臣大人忠心耿耿,甚至不惜大义灭亲,朕全都看在了眼里。”
“日后朝廷上的事务,还得多多仰仗中臣大人这样的股肱之臣......”
说完这句,女皇看着老头:“还有那儿子,本是朕非常看重的人才,只可惜他这些年走上了歧路,回头让他来跟朕认个错,朕可以既往不咎......”
“今晚,朕便帮他把令他走上歧路的根源除掉吧。”
那声音陡然抬高,女皇一巴掌在旁边的桌子上,一声喝令:“点火。”
围着囚车的数位士兵,纷纷抛出手中的火把,点燃了囚车下早就铺设好的干柴。
炙热的火舌很快便包围了囚车,白色的帘子最先被点燃,火星像雨点似的飞舞……
车底下的干柴火势烧得更旺,在风的加持下吐出数道鲜红的火舌,升腾而起的黑烟,宛如火山喷发般令人窒息。
这景象十分凄厉,车里的人此时又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有许多士兵都别过了头,不忍心去看,
但女皇却一直没移开过视线,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大火,不时漏出一丝恶狠狠的笑容。
浓烟滚滚中,车里那女人被火光映照得一片通红,她蜷缩着,死死护住了肚子,头发却已经开始焦曲了起来。
风忽然大了起来,在疯狂窜动的烈焰中,头发最先被点燃了,那绣着樱花的华服也开始冒出了火星。她脸上浮现了万分痛苦的神色,扭动着被铁链紧紧束缚着的身体,却无法阻止自己走向地狱般的苦难。
是啊。
根本无法阻止。
时过境迁,烂事依然,一生换来遍地红,以悲剧告终。
又不会有盖世英雄出现。
我还在期待什么呢?
苏我福姬捂着肚子的手在微微颤抖,里面那个小生命似乎也察觉到了母亲的处境,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我的孩子。
在我死后的漫长岁月里,我时常会幻想你长大成人的模样,很漂亮的模样,因为我也很漂亮啊,所以你当然会很漂亮不是吗?
你的眼睛,会像一颗水晶般通透,里面说不定会藏着一个无穷无尽的宇宙呢。
很对不起......
没能让你来到这个世上。
不过也说不定是件好事,没有来到,就不需要经历那么多苦难了。
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及的你美好,现在还是小小的你,就在我大大身体里,一直安静地睡下去吧。
妈妈会一直爱你。
爸爸也会......如果他还记得你的话。
苏我福姬听着干柴燃烧的“噼啪”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有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到了她的脸上。
下雨了吗?
她睁开眼,夜幕深沉,并没有一点下雨的痕迹,她伸手摸了摸,白皙的手指染上了一抹鲜艳的红色,浓稠腥臭,这是……血。
哪里来的血……
苏我福姬疑惑地看了看四周,火花纷飞,囚车前的一位士兵捂着脖子,更远处还有的士兵脸色慌张地在警惕什么。
“啊”
一声凄厉的喊叫响起,人之将死时的呼喊声撕裂了这凶险的夜色,下一刻,离囚车最近的那名士兵仰天倒下,脖子上列出了一道口子,血花如泉涌绽放而起……
紧接着,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漆黑的晴空中突然传出一阵异响,一道黑色身影从庭院的围墙上一跃而出,以直线的方式撞进了燃烧着的囚车中。
“嘭!”
本就脆弱的囚车应声破碎,那人从后面抱住了苏我福姬的肩膀,跳出火海。
很短的瞬间,众人便反应过来了是怎么一回事,呐喊声,拔刀声,混乱的脚步声一同响了起来。那些士兵抽出长刀,步步逼近。
他们逐渐围成一个圈子,但却没有再进一步。他们像被摁下了暂停键一般,在夜色与火光下,听着那一对男女在小声地说着话。
“你醒了?”
“对啊。”
“为什么不回去?”
“你说呢?”藤原星空轻手轻脚地坐下,让苏我福姬侧躺在自己怀里,反问了句:“你骗了我四年半,就不给我个解释吗?”
月光逐渐变得清明如洗,除了燃烧着的火焰外,庭院沉入了深深的寂静之中。
苏我福姬想了想,问他:“我觉得不需要。”
“这可不行。”藤原星空笑着道:“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这个人非常小气的,尤其是在面对喜欢的人的时候。”
“喜欢?”
“当然。”
“假的,忘了吧。”
“假吗?要不要我现在扒光你的衣服试一下真假?”
苏我福姬下意识地双手护住了胸口,藤原星空静静看着她,过了一会,她逃避似地拧过头,艰难地开口:“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
“这个时候知道装小女人了?”藤原星空伸手撩开她额头上烧焦的几缕头发,似笑非笑的问:“我们第一次的时候,你那主动送给我的气势哪去了?”
苏我福姬啪的一下打开他的手,冷冷道:“那你想要我说什么?”
“苏我福姬,你先前让我追的那么辛苦,让我患得患失好几个月的事我可是记得非常清楚的。今天不给我个交代的话,你别想那么轻松得死掉。”
苏我福姬微张着嘴,茫然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渐渐地,那双红宝石般的痛苦有些模糊不清了,像是覆盖了一层不透明的薄膜一样。
“你骗了我四年半,如今又打算一声不吭就一走了之。”藤原星空揉了揉发酸的鼻子,问道:“你就不考虑一下我吗?你就不考虑一下我,要怎么才能接受这个事实?”
她使劲摇了摇头:“对不起...”
话刚说出口,泪水瞬间从她的眼眶里溢了出来,滑过脸庞,落在焦黄枯萎的头发上,无声无息。
“我不想这样的...我也控制不了......”
第一滴眼泪涌出来的时候,便注定了一发不可收拾的态势。
苏我福姬张着嘴“我..我...”了两声,便再也无法说出话来。她只能用两只手揪着藤原星空的衣领,蜷着身子,像是呕吐一般哭了起来。
藤原星空是第二次见到有人哭得这么伤心,她靠在自己的胸口上,一边颤抖,一边压抑地哭泣。她温热的泪水打湿了两个人的衣裳,这根本就不是可以用语言来抚慰的伤痛,他只能用左手搂着她的肩膀,用右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他一直保持这个姿势,静候她停止哭泣,但她却始终停不下来。
飘零的篝火,映着夜色中漂浮的尘埃,粼粼的火星被飞吹着飞舞,泪水汹涌而出时,仿佛有光粉被揉散到了悲伤之中。
哭泣声持续了很久,直到已经力竭了,才逐渐转为哽咽。
一千四百多年来,这或许是苏我福姬哭得最狼狈的一次,即便是已经再也无法哭出来了,眼泪却依旧是无法止住,她一边伸手去擦那些泪水,一边哽咽地开口:“我不想骗你的...”
藤原星空摇了摇头,他抹掉自己眼里的泪水,声音轻柔:“我又没怪你这个。”
四周静悄悄的,连火焰都停止了燃烧。苏我福姬依旧在流着泪,脸上却渐渐挣扎出了一丝微笑,她哽咽着问:“那你想要我解释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一个很小气的男人,有一件事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释怀的。”藤原星空吸了吸鼻子,复杂地问道:“我不是中臣镰足,所以我想知道一件事。这四年半来,你是不是一直都把我当成了他的替代品?”
苏我福姬无言地闭上眼睛,仿佛在回顾那已经尘封了的漫长岁月,久久无语。
藤原星空烦闷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无法大声地呵斥苏我福姬来发泄心中的怨气,现在的她就像一只被抓进了玻璃罐里困着的萤火虫。
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她在微微发亮,但是那光芒非常黯淡,她挥着翅膀子困着她的罐子里飞了1400多年,想要找到一个出口,但却始终无法离开那个狭窄的世界。
他一直是一个很感性的人,他真的不忍心去责怪她。但苏我福姬的沉默使得他心里非常难受,如果四年多的甜蜜时光都只是因为自己是另一个人的替代品,那自己在她心里到底有没有存在过?
藤原星空这个名字,有没有一丝分量?
时间静止了好一阵子,只有风吹过,黑暗中,橡树的叶子互相碰撞,沙沙响。
藤原星空难过地移开视线,在庭院的上空,恰好有一只萤火虫飞过,它欢快地在空中飞舞,在夜色下留下一道美妙的光弧后,他眼睁睁看着那道光朝着远处飞去,彷佛无处可归的游魂似的,在黑暗中消散。
“算了。”
藤原星空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既然你不说我也不愿勉强你,把孩子生出来吧,等你的执念消除后,我们一别两宽。”
苏我福姬蓦然睁开眼,那双眼睛像是要看穿他灵似的盯着他,藤原星空心中泛起一声叹息,艰难地挪开视线:“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反正你都要死了,我怪你也没用,就这样吧。我很累的,早点生完,放我早点回家。”
“你混蛋!”苏我福姬咬着牙骂了一声,目光转向一边,眼泪又流了下来。
“当了四年多替身,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你还骂我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了?”
苏我福姬哽咽着骂道:“骂的就是你!”
“讲点道理行吗?”
“我是来跟你谈恋爱的,不是来跟你讲道理的!”
藤原星空皱了皱眉:“谈恋爱?”
“我从来都没把你当成是谁的替身......”苏我福姬努力压抑着激烈地哽咽声,倔强地盯着他:“这四年半来,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你叫藤原星空。”
“在死第二次的时候,我曾问过自己一个问题,如果1400年前我遇见的是你,会不会有一个不同的结局。也正是因为这个问题,所以你被卷进来这个世界后,才会以中臣镰足的身份活着。”
“我在这四年多里一点一点喜欢上你,全心全意地爱着你。可你呢?你怀疑我?”
苏我福姬努力让自己坐直,扶着他的肩膀:“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混蛋!”说完,她的眼泪汹涌而出。
泪水仿若从心底涌出一般,温暖的波浪在身体里扩散。
“我本以为这一次又要带着遗憾死去的...看到你来,我真的感动得不得了......”哽咽声中,她使劲擦了擦眼泪,“可你呢...你根本就不信我...那你来干什么,让我和孩子安静的死去不行吗......”
话音未落,双唇便被堵上了,很快便响起了细微的接吻与不断变得急促的呼吸,过了一会,藤原星空苦笑道:“我也没说不信你啊,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苏我福姬轻声哭了出来……
“你不该来的啊...”
“我的结局已经注定的了...你来也改变不了的啊...你快走吧,趁着这个世界还未消失之前走啊...”
“那不行。”藤原星空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至少让我看一眼我们的孩子啊,你不会对我那么狠心吧?”
苏我福姬睁着朦胧的双眼,看向那些一动不动的士兵:“这些人被我暂时控制住了,可如果一生孩子的话,那我就无法分心去控制他们,你在这个世界只是普通人,你会死的啊...”
“福姬...靠在我的怀里。”藤原星空轻声叫唤着,苏我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上:“你能听到我的心跳声吗?它将永远不会离你而去。”
苏我福姬闭上眼,享受着他最后的温柔。
“如果这个世界将在烈火中毁灭,那么我会为你战斗到生命尽头。我会赶走你的恐惧,赶走你的担忧,会竭尽所能来护你周全。”
“记得啊,在曙光到来之前,你绝不孤单。”
在他的怀里,苏我福姬语气轻柔地哽咽:“真的要生?”
“当然,这可是我第一次当爸爸。”
“那好,我生。”苏我福姬坚定地应了一声,随后轻轻笑着说道:“藤原...”
似乎是不太习惯接下来要说的话,她脸上漾起一抹绯红,等深呼吸了一口气来调整情绪,她才缓缓张开口,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对我而言,你就像是夏日星空一样美丽。我无法忘记你,所以即便这个世界破碎了,我也会在无人的地方,一直爱着你。”
藤原星空把她抱起,走向庭院后边的房间,边走边问:“还有吗?多说几句,我就喜欢听这种夸我的话。”
“没了。”苏我福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随即皱了皱眉:“肚子好痛...孩子想要出来了。”
“没事...我让美穗子提前准备好了。”
推开门,新川结爱已经在里面等候了许久。
苏我福姬疑惑道:“这只蜘蛛怎么还在这?”
“闭嘴,鸟人!”
“行了你们两个别吵了,话说孩子要怎么才能生出来,我没经验啊。”
新川结爱摊了摊手,“我也没经验。”
苏我福姬惊慌道:“我也没生过啊......”
“算了,大家一起摸索吧。”
“女人生孩子你一个男人凑什么热闹?”
“对啊...”苏我福姬疼得满头大汗,咬着牙说道,“你去外面守着,我疼得无法控制那些士兵了......”
“那你们两个加油啊!”
藤原星空压下心中焦急的情绪,关上门,来到庭院当中。
那些被定住了的士兵在某个瞬间全都动了起来。
“呀啊――”
“拿下他!
呐喊声,金属碰撞声,人体到底的声音骤然响起。
第二百二十四章 生孩子这种事,大家都没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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