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弟子既已到齐，就随本修来吧。”
    夕阳西下，明鬼峰外的一处山间平台。
    见姗姗来迟的江夏，从挪移阵的光中现身，穿着白衣长衫，长发披肩的秃顶长老也站起身。
    语气温和的对等在平台前的众人说了句，又抬起手指轻轻一点，便有三只仙鹤木鸢从后方夕阳斜照的云海中飞出。
    这些木鸢都和王六福的代步机关兽一模一样，仙鹤木鸢的造型，亦是三宝长老这一系的标志。
    不争不抢，飘逸出尘。
    而施妍长老那一系的标志，则是施睿用的大蝴蝶木鸢，很女性化，但也很漂亮，飞行的时候，有轻盈与华丽相伴。
    刘楚那一系的木鸢，都被做成鹞鹰状，暗示着他那一系有宗门执法之责。
    威严，冷漠，强大。
    三种不同的造型。
    代表着三位长老的性格特征和处事逻辑。
    并不是随便选的。
    当然，以刘楚那一系弟子走歪了的画风，这里特别点名宋梵和他的弟子们。
    他们大概是想要学习执法长老刘楚肃穆中正，不怒自威的气质，但没学到位，反而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很少用不那么拉风的木鸢代步，一个个不管是行走，还是挪移，都要选花里胡哨的显圣方式。
    宋梵的雾莲灵身，流云的繁花步法，楚乔的腾云驾雾，无不是这种画风走歪的表示。
    “今日要带尔等，观我墨霜山制器工坊，浏览宗门各处设施，还有不可入的禁地禁忌，这一路务必好生听记。
    待众人知宗门规矩禁忌后，便要分配不同劳作，使尔等在修行之余，也为宗门做点力所能及之事。
    途中若有疑问，开口询问便是。
    本修会为尔等用心解答。
    现在，四人一组，乘坐木鸢，随本修来，勿要掉队。”
    捧着茶壶的三宝长老，不愧是宗门公认的好脾气，面对一群修行菜鸟也是语气温和，一点大修士应有的冷傲都没有。
    只见长老捏了个法决。
    肩膀上停留的，如装饰品一样，散发着青玉光泽的玉石小仙鹤，便活灵活现的鸣叫几声，展开翅膀，绕着长老飞了几圈。
    又在流光逸散中长大，像真正的仙鹤一样。
    灵气满满。
    但一双宝石做的双眼，代表着它又是个机关器物。
    长老斜坐在仙鹤背部，那灵物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三只木鸢，便嘶鸣一声，展翅高飞，动作优雅。
    又有云雾相伴，在三宝长老周身凝结为花鸟鱼虫，各色瑞兽奔走。
    这倒不是长老刻意显圣。
    而是修行到了修神境，灵气游走之间，自然会形成这样的奇景，而且根据所修功法不同，灵气游走的姿态也有不同。
    后方十三新弟子，则分坐三只木鸢。
    虽然才入门一天，但十三人中的小团体划分越发明显。
    江夏，如月，龙辛乾铎，顾淼四个人坐在一起，其他四个被分到闭月、羞花麾下当徒弟的弟子坐在一起。
    剩下的五个，都是宋梵的新徒孙。
    他们自然抱团在一起。
    “老板，你和小胖子被赶出尚同峰后，那四个家伙，就一直在说你们坏话。”
    在木鸢飞入云海的一瞬，丫头顾淼鬼头鬼脑的凑到江夏身边，像是打小报告一样，对老江低声说：
    “他们似乎是想讨闭月，羞花两位师叔的喜爱，便随着她们的心意说，说你被逐出尚同峰是咎由自取。
    还说你敢调戏师祖，乃是大逆不道。
    听得我快气死了，撸起袖子就要和他们干架，却被我师父阻止了。”
    “随他们说去吧，嘴长在他们身上，浪费的也是他们的时间，我是一点都不生气的，既然做了错事，难道还不许旁人说嘛？
    不过我到是没想到，小顾淼你这么勇吗？”
    老江回头看了一眼努力表现的同仇敌忾的顾淼丫头，他说：
    “你师父，是我那落雁师姐？”
    “嗯嗯。”
    顾淼连连点头，带着一股满足和憧憬，说：
    “师父很漂亮呢，也很温柔，对我很好，还提前就给我收拾好了洞府，就和大姐姐一样，说话都细声细气，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可比暴躁的羞花师叔好多了。
    她那两个弟子昨天下午刚入门，就因为动作慢，被她狠揍了一顿。
    闭月师叔则是个冷清性子。
    她都不怎么管自己的两个弟子，只是让他们自己修行，遇到问题再去寻她，这看来看去，还是我师父最好了。”
    “这倒是，我之前就听施睿说，施妍长老门下四名弟子里，就属落雁师姐性格最好，也最被施妍长老倚重。”
    江夏点了点头，又问到：
    “那沉鱼师姐呢？你没见过她吗？据说沉鱼师姐是四弟子里修为最高的，已入存真巅峰，距修神境也只有一步之遥。
    乃是施妍长老麾下最能打的一位。”
    “没见过啊，老板。”
    顾淼抓着自己的发梢，歪头回答说：
    “我听师父说，咱们入门之前，沉鱼师叔就外出去中洲灵域游历了，倒是在师父那里见过画像。
    但一样带着面纱，看不太清脸呢。”
    “那他们说我了吗？”
    老江丝毫不在乎其他人传谣言，但小胖子乾铎却有些惴惴不安，他毕竟是被老江牵连的，性格又软弱些。
    自然也挺在意自己在师父那里的形象和人缘。
    这会便低声对顾淼问了句。
    小丫头瞥了小胖子一眼，抱着双臂，拉长声音，慢悠悠的说：
    “谁敢说你啊，乾铎大侠。
    你之前和我如月姐那一仗打的，可是吓坏了那些胆小鬼，他们都觉得你是厉害的人，这一次也是被迁怒连累。
    自然没人说你坏话的。”
    “这就好。”
    乾铎这才安心一些，他又偷偷看了一眼以淑女坐姿，跪坐在江夏身侧，和老板正小声说话，幽静温柔的如月。
    小胖子抖了抖肩膀，不动声色的挪了挪身体，让自己离如月远一点，他真是对差点杀了他和阿福的如月，有了心理阴影。
    但这一挪，却让顾淼很不满。
    正在把玩一把女士手枪的诱饵兔姑娘，扭头很不客气的对小胖子尖叫道：
    “你离我这么近干嘛！退开！”
    “这里就这么大点地方...”
    乾铎小声吐槽了一句，结果被顾淼听到。
    这不吃亏的丫头眼睛一瞪，伸手就要过来掐小胖子的胳膊，后者向后一躲，让平稳飞行的木鸢也摇晃了一下。
    他吓了一跳，不敢再有动作。
    但顾淼却又扑上来，开始和小胖子撕扒起来。
    顾淼看小胖子不顺眼，也是有原因的。
    她之前虽然和如月处于一种诱饵和猎手的状态，但在入门这个过程里，她是打心眼里羡慕如月杀伐时那副强大的姿态。
    就如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一样。
    这丫头经过复杂的心路历程后，就将如月视为自己的榜样，她也想成为那么厉害的女修士。
    小胖子和如月打过一架，在顾淼这么大的孩子的中二认知中，她当然要追随如月姐的脚步。
    朋友的敌人，那就是敌人！
    “你以后好好教教她。”
    江夏没有回头，却感知到了身后的热闹，他低声对身边静雅的如月说：
    “这丫头已经开始学习你的一些习惯了，她有些小聪明，但不太懂得掩饰心思，毫无疑问，她的人生缺少安全感，所以想成为另一个你。
    这个想法很好，但她学的显然有点问题，总之你注意一点吧，别让她变成小太妹一样。”
    “成为我？”
    如月愣了一下，说：
    “我很厉害吗？不觉得呀，之前差点就被小胖子打倒了。”
    “你自己心里就没点数，新入门十三人里，除了我之外，几个比你更厉害？”
    老江摇了摇头，看着坐下木鸢开始下降，墨霜山侧峰的景象已在眼前，就知道游览的第一站要到了。
    他对如月说：
    “总之，教好她。”
    “嗯。”
    如月应了一声。
    在身后惨叫和吵闹中，载着他们的木鸢仙鹤突然开始下降，坠入云海，又向下盘旋。
    呼呼的风吹起，吹散眼前云海流烟，很快，绕过俊秀壮丽的山峰，众人便看到了一处山中谷地。
    大片大片的古风建筑屹立在那里，还有很多人影在活动。
    “不对呀！”
    揉着胳膊的小胖子也看到了这景象，他皱起了眉头，说：
    “墨霜山的修士不是只有三十多名，这内门之中，哪里来这么多人？”
    “你什么眼神啊！”
    旁边的顾淼顿时不满的反驳到：
    “仔细看！那是‘人’吗？”
    “呃？”
    小胖子眨了眨眼睛，灵力流通到眼部，让他看下方看的更清楚，这一看之下，乾铎就瞪大了眼睛。
    确实。
    下方大片建筑中来回走动的，不是人！
    “是傀儡人偶。”
    江夏也眯起了眼睛，他左眼的瞳孔微微发亮，下方的“人”被探测捕捉，在左眼视界前，形成了立体三维的投影。
    旋转之中，那些“人”的组成形态，被逐一分解。
    “灵木做躯干四肢，模仿人形，活动灵巧，不好确定是否有神智，不过看它们的样子，应该是被设定了固定的行为模式。
    我就说嘛。
    这墨霜山统共不过三十六人修士，就算每人都有八手神通，日夜炼器，也绝对满足不了修行界所需的法器数量。”
    江夏在木鸢轻巧落地的一瞬，便跳了下来。
    他对身边如月和顾淼，还有小胖子说：
    “看来，那些行销天下的墨霜山法器，绝大部分，都是由这些灵木傀儡制作的。”
    “啊？”
    小胖子当即发出惊呼，他说：
    “不会吧，老板。这法器制作多复杂？让娴熟工匠去做都不免出错，让一群没有神智的傀儡做，这行吗？”
    “就是因为人会出错，人会累，所以这种大规模的制式法器制作，才要让傀儡代劳。”
    老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反倒是如月拨了拨发梢，替老板回答了一句。
    她在废土世界打仗的时候，是亲眼见过永生会的机器人车间的。
    她很清楚的知道，这些看似蠢笨的傀儡，或者机器人，在被设定好程序，组成流水线之后，会爆发出多么可怕的产能。
    在他们说话间，其他弟子也被眼前这数目庞大的灵木傀儡的场景震撼了一下，彼此之间交头接耳。
    但老江没有浪费时间。
    他行动很快，一个箭步冲上前，拦住最近的傀儡，上下打量它的构造。
    眼前这傀儡，做的很粗糙。
    基本就是一根劈削过的木头组成身体，再制作出可以活动的关节，做手臂，双腿，还有灵活的五指。
    身上有墨家符咒印刻，从四周汲取灵气，来给它们提供动力。
    四四方方的脸上也没有五官。
    只是镶嵌着一枚精致复杂的玉板，如果江夏没有猜错的话，这个玉板，应该是就是眼前这灵木傀儡的“cpu”。
    它被江夏拦下，没有反抗，立刻就顺从的站在原地。
    还维持着抱着箱子的姿态，就像是停机了一样，任由江夏对它上下其手，身边其他的傀儡根本没被影响，依然沉默着在做自己的活。
    老江回头看去，眼前这处平台上，有三四十个傀儡在活动。
    有的搬运箱子，有的挑拣灵材。
    还有三个专门负责将合格的灵材送入大屋作坊，以及制作完毕的法器原胚成箱成箱的拿出来，在旁边有个屋子，应该是仓库，其中已堆放了大量的木箱。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人指挥。
    但却各司其职，互不干扰。
    效率高的一批。
    而那大屋其内不必多说，必然是生产法器原胚的地方，老江甚至都不用去看，只看外部这些傀儡运作的模式，他就能猜到。
    墨霜山必然已经普及了工业流水线的概念，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以人员凋敝，满足修士圈对法器的巨大需求。
    “全自动法器生产线...墨家人，真会玩啊。”
    老江眼中爆发出璀璨的光，他在心里说：
    “这些傀儡能自由活动，不会抱怨，不会偷懒，只要有灵气就能一直工作，还不用付钱给它们。
    这才是最好的员工！
    真正的工具人！
    这个全自动生产线，我要了！”